赫连岚如蒙大赦，再也爬不起来，干脆赖在地上不动。连昭轻笑一声，放弃拉他起来，在他身边席地而坐。赫连岚累到意识模糊，感到连昭在身边坐下，还轻柔地帮他擦去脸上尘土，不由放下了拘谨。他久违得到了夸奖，胆子便大了起来，迷迷糊糊地问，“前辈，你教你师弟也这么狠吗？”

连昭手指一顿，“我打他比打你狠多了。”赫连岚大惊失色，“他怎么活下来的。”连昭道，“他小时候没你听话，又对我不服气，叫他往东偏要往西。”赫连岚，“啊？”连昭接着说，“我那时候也才十几岁，脾气暴躁，不听话就揍他。”赫连岚打了个寒颤，想到连昭揍人的画面，感觉清醒过来了。

他心惊胆战地说，“谢谢前辈手下留情。”连昭戏谑地掐了掐他的脸，“所以听话点，别惹我生气。”赫连岚闷声不语，心想一开始那个随和可亲的前辈到哪去了。

他缓了一会，觉得气氛良好，便问出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前辈，剑修真的都要修无情道吗？”

连昭诧异地说，“谁告诉你的？”

赫连岚有些忸怩，“传言和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他又小声道，“据说前辈你修的也是无情道。”

连昭无语。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拍了拍赫连岚的头，“以后少看话本。”

赫连岚有些羞耻，但还是鼓起勇气接着问，“可是不都说剑乃杀伐之器，追求极致，要绝情弃爱，心无杂念才能驾驭吗？”

连昭笑出了声，“荣华仙君的水行双剑乃慈悲之剑，从不杀生，德被天下。琴心剑侣以有情剑闻名，情意为根，剑意为形，照这么说，他们不能算得道剑修？”

赫连岚脸红成猴屁股，“我就是问问……”

连昭笑了一会，才正色道，“小情者，喜、怒、哀、惧、爱、恶、欲，大爱者，问道不公，福荫天下。所谓绝七情断六欲，可不单单指断绝情欲，还有亲人，友人之爱，斩断与世间的一切联系，无情道者，无情亦无我。”

“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要断情去欲，那执着于无情本身，不也是一种欲望吗？

他摇了摇头，总结道，“傻子才修无情道。”

赫连岚听得似懂非懂，云里雾里，忍不住问，“那前辈你修的是什么？”

连昭神色淡淡，“纯粹的剑道。”

作者的话：数了一下，哥已经扇了小徐三个大嘴巴子了。。。

第四十八章进退两难

那日之后，徐且吟与连昭陷入冷战当中。

只是徐且吟没想到，连昭很快就主动来找他了。

当日他正在罗浮主殿议事，几位心腹洞主和盟友皆列席。在外随侍的弟子突然一脸为难地闯入，正要通报什么。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连昭已经踏入殿中，自行寻了一处桌案随意坐下。

徐且吟令下，他在罗浮身份特殊，没人敢拦。

在座一位老洞主见状，眉头深皱，重重咳嗽几声，示意不妥。

连昭照例一身黑色劲装，头发高高扎起，显得干练潇洒。他倚在桌上，以手支颐，挑眉道，“怎么，罗浮的密会，我听不得？”

徐且吟位在上首，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你是我的道侣，有什么听不得的？”

那老洞主空冥见徐且吟表态，明智地选择了噤声。但他还是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一脸不满。对座的魔僧看热闹不嫌事大，他看向连昭，一脸揶揄，“朗朗如日月，玉树流光照后庭，如此人物在怀，也怪不得宗主。”

连昭听了也不恼，直入主题，对徐且吟道，“我听说昆仑来了回信。”

徐且吟当真不避他。一抬手，一道流光便向连昭飞来，停在他面前。连昭接过玉简，神识扫过，神色却不变，像是早已经猜到内容。

昆仑回应不出意料，先是一通套话怒斥徐且吟臭不要脸，于白玉京众目睽睽之下掳走连昭，还敢递上婚帖，恶行昭彰，罄竹难书。其言凿凿，正气凛然，明言拒绝出席婚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只字不提对罗浮宣战，更不提要如何处理连昭之事。

昆仑如今骑虎难下。

连昭身堕炉鼎，本就艳闻不断，又逢身世曝光，声名狼藉，更不知修为能否恢复，昆仑自然有所顾虑。这个曾经引领百年风骚，有如昆仑七峰象征一般的大师兄，现下已成了一桩如鲠在喉的烂摊子，有些人怕是巴不得他死了好。

不出面救人，宗门颜面尽失。然而论及否要与罗浮撕破脸皮，彻底开战，昆仑又举棋不定。

徐且吟十年行踪不明，一出手就在白玉京闹了大动作，他功法特殊，真实实力无法估量。

何况罗浮而今又得了蜃楼和赫连助阵。

姬珹到罗浮后，借罗浮秘境破关，已是货真价实的分神期。赫连吟风亦是多年前就已分神，赫连家诡异莫测的瞳术名声在外，无人敢小觑。

摩罗宗一役后，以往内斗严重的魔教诸宗人人自危，开始寻求联合，打算借徐且吟就任宗主之机，同聚一堂，共商会盟之事。

至于昆仑态度暧昧的其他原由，连昭心中了然，昆仑内斗早有苗头，只是一直引而不发。七峰当中，凌崖峰一向超然世外，只认掌门令。天玑，天璇二峰尊掌印峰为首。以玉珠峰为首的一脉则素来与掌印峰不睦，近年来愈发势大，又得玉衡、开阳两峰支持，隐隐有与主脉分庭抗礼之势。眼下楚凌大乘期出关，飞升在即，很快将离开此方世界。凌崖峰上连昭已废，秦非情不谙世事，想必有些人是该坐不住了。

在场众人一早就知晓昆仑来信内容，见连昭亲身至此观信，神情不一。赫连吟风和姬珹一冷一笑，八风不动，面上看不出半点端倪。空冥一脸讥诮，其他几位洞主亦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态，唯有鲛人首领碧渊露出一丝担忧。倒是那魔僧饶有兴致地看着连昭，神色暧昧，明显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净土宗无字辈“玄”“心”“定”“慧”四位，以无玄、无定二人最为出挑。无玄年龄最长，曾与连昭齐名，两人交情不浅，然而他卡在元婴巅峰久久不破，已闭关多年。无定叛出宗门，转投罗浮多年，是一位赫赫有名的淫僧。他修妙法莲华走火入魔，改道欢喜禅，本投在六欲魔君门下。这十年来波旬隐姓埋名，外界均以为他身死，原来的势力便被无定接手了大半，一跃成为罗浮大势的几位洞主之一。

连昭无视一屋子人神态各异的目光这是自然，他本来也看不见，随手把玉简打回徐且吟那，泰然自若，只道，“既然没什么我听不得的，那各位请便。”

殿中气氛沉凝，徐且吟却满面春风，“你来之前，空冥长老正在劝我不要与你结契。”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凝滞的空气骤然膨胀。

空冥怒气冲冲，故意朝着连昭的方向大声道，“就算再离经叛道，也不能与自己的亲兄弟结契。”无定笑道，“管那劳什子宗法礼教作甚。更何况”，他挑眉望向赫连吟风，“赫连夫人都不曾反对，我等外人又有什么好置喙的。”赫连吟风眉目不动，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他已不姓赫连，不归我管。”

连昭坐姿散漫，听着他们七嘴八舌，有几分想笑。

徐且吟究竟想干什么呢？

他是借此机会下昆仑的脸，为自己造势？还是点起这根导火索，挑动正魔之间彻底开战。亦或是，他这个疯疯癫癫的弟弟，就是想昭告天下，他徐且吟倒行逆施，要娶自己的亲哥哥。

鲛人碧渊没有参与他们的争执，他看向连昭，表情倒有几分欢喜，同他打了招呼。连昭听到是他，颇有些意外，想不到能在这里重逢。

时隔百年再见，物是人非，两人都有几分感慨。

当年秦非情结丹，连昭为了给他寻一件合心意的礼物，不远万里跑到东海，向鲛人部落求取鲛纱。碧渊性情豪爽，与他甚是投契，两人君子之交，相逢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