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沛安背过身,走开两步,说了几句挂断电话,转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捷。
沈捷和他短暂对视,避开视线,摁了下电梯按钮,神情自若地盯着紧闭的电梯门。
“真巧啊。”岑沛安阴阳怪气,双手抱在胸前,斜倚在扶手上,“来输液吗?”
“不是。”沈捷简短回答,他唇角噙着淡淡笑意,似乎并不在意岑沛安的冷言冷语,“来探视病人。”
“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电梯到达楼层,沈捷盯着电梯,思忖片刻,他转过身,对上岑沛安的眼睛,点头说好。
住院部楼下的咖啡厅里,人不多,岑沛安选了个最靠里的位置,他刚坐下,手机又响了,他没接,只回了条消息。
店员送来咖啡,岑沛安自顾拿了一杯,他抿了一口,直到舌尖的苦涩渐渐淡去,他才开口。
“我爸转病房的事情,我姐都和我说了。”岑沛安又喝了一口咖啡,“谢谢你。”
沈捷盯着玻璃窗外的雪花,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瞬情绪波动,麻木的眼眸轻微闪动。
过了好久,沈捷才想出一句,“好转了就行。”
岑沛安抬眼直,店里开着灯,明亮清晰,他得以看清竟在咫尺的人。
“你上次问我过得好不好。”岑沛安停顿,似在思索表述的言语,他说,“其实我过得不太好。”
说出这句话,岑沛安瞬间感到一阵轻松,他放下咖啡,靠在椅子上,侧过头,也看着窗外。
窗外除了雪就是雪,雪地上是杂乱的脚印,沾染着泥土的脏色,没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岑沛安和沈捷没有办法注视对方,一个不情愿,一个不敢。
岑沛安声音极轻,娓娓道来的意思,“第一年我辗转了很多城市,在一个城市最多也就待一个月,然后就要换另外一个城市。”
“那段时间,感觉一直在坐飞机,不知道目的地去哪,能做的就是打开购票软件,点到哪个城市就去哪个城市。”岑沛安苦笑了下,“但是你知道我没有收入,我卡里钱不多,又不敢给我姐她们打电话。我记得有一次,我在苏黎世没钱住酒店,然后我就在公园坐了一夜,那天夜里下大雨,我浑身湿透。”
“沛安...”
沈捷叫他的名字,吐息纷杂,冷静从容在这一刻瓦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承受的巨大痛苦。
“后来还是赵亦冉到处求她大学同学,她两个同学开了六小时的车来接济我。”
岑沛安说到这,突然不说了,他仰头叹息,皱着眉啧了一声,像在回忆那个场景,“我当时真的有种不如一了百了的感觉,可是我又想,我冒着那么大风险逃出来,这么死掉太可惜了。”
“所以我吃完半瓶安眠药,又跑去卫生间催吐,把赵亦冉同学吓得半死,救护车来的时候,我跪在地上,瓷砖上胃酸混着血水流了一地,现在想想真是狼狈。“
外面雪下小了,岑沛安喝完凉掉的咖啡,他伸出一根手指,“那整整一年,我只给我姐打了两个电话,加起来不到十分钟。”,说到这,岑沛安忽然笑了下,“其中有八分钟我姐都在哭,她说她也不想,但是她听到我的声音就忍不住。”
岑沛安胸口起伏,眼眶泛红湿润,哭笑难辨,他看着沈捷的眼睛,问他:“你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谁吗?”
沈捷感到心脏骤停,所有的愧疚和自责都变得毫无意义。
不得不承认,他和岑沛安之间,除了怨恨,再无其他存在。
可岑沛安并不打算到此为止,他望进沈捷眼眸深处,语气颇有挑衅意味,一字一句嵌进沈捷心里,如窗外冷冻后的冰刀,将那颗微弱跳动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他说:“因为你。”
沈捷缄口不言,他没有辩解的资格,更没有赎罪的机会,他就该被恨。
这是他的报应。
“不要再打扰我的家人和朋友。”岑沛安放在手里的杯子,语气冷硬,“也不要再来打扰我,我不想再看见你。”
外面雪停了。
沈捷坐在咖啡店里,手边的咖啡早就凉透,他很少喝这个,喝不惯。
最后沈捷把那杯咖啡喝完,耳边回响着岑沛安的话,岑沛安说这些他一点都不意外。
岑沛安的原谅和爱,是即便他无数次站在菩萨前,跪在蒲团上,也不敢奢望祈求的。
榆京的冬天总是这样冷,这几年似乎气温一直新低,沈捷浑身冷僵,感受不到一点血液流动,却不是冷的。
他没感觉今年冬天有多冷,因为再冷也不会比两年前那个冬天冷。
年末雪一场接着一场,昼短夜长,却是沈捷最忙的时间,连着开完三个回,他回到办公室批审批。
外面天黑透,王景进来,倒了杯热水,无声无息放在沈捷手边。
沈捷看了他一眼,手上签字动作没停,“你还没回去?”
“马上。”王景杵在办公桌前,欲言又止地嗯了一会儿,沈捷心烦,语气阴侧发寒,“说。”
“......”
这事儿王景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犹犹豫豫,最后说,“上榆那边有家商场电梯故障,伤了几个人。”
“嗯。”沈捷签完一摞,“最近年末商场人多,是容易推搡拥挤。”
说罢,沈捷又察觉不对劲,这话题听着实在无关紧要,他合上笔,一言不发地看着桌前的人。
见他这个反应,王景索性直说,“沛安少爷也在其中。”
医院走廊,岑沛安处理完手臂的擦伤,就坐在椅子上等,护士从他身前匆忙经过,看了眼他手上的腕带颜色,没作停留。
过了半小时,忽然有护士来叫他的名字,岑沛安跟过去,被领着做了一系列检查。
查到最后,岑沛安站在检查室门外,不解地盯着身旁全程陪同的护士,终于忍不住问了句,“我是快不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