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盅摔了个稀巴烂,汤水淅沥沥浇在炭盆里,“滋啦”腾起青烟,焦苦气漫过满室的沉水香。
“来人。”何晏君的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
屏风后闪出一道身影。
何晏君的语气不温不火,却教人胆战心惊:“秋菱包藏祸心,胆敢借表少爷之名毒害本君,拿下他。”
谈忆雪即刻上前,他的脸上透着冷意,手抓住秋菱腕子时,腕上的翡翠镯子撞出一声脆响,像不慎打翻了满匣的玉珠子。
秋菱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另一道黑影倏然截住。
神出鬼没的暗卫自梁上一跃而下,铁钳般的手已掐住秋菱肩头,阮信反扣着秋菱的胳膊拖拽,绣鞋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霎时将人折腾得鬓发散乱、珠坠玉碎,直接扔进了大雪纷飞的院中。
何晏君被双生子扶着,披上狐裘走至檐下。
“主君饶命!奴只是奉命送茶点!”秋菱膝行着扑到青石阶前,额头磕得砰砰作响,血珠溅在何晏君雪白的狐裘上,晕开几朵红梅。
“奉谁的命?”何晏君斜倚在门前。
秋菱牙关打颤、抖如筛糠,眼角余光瞥向东苑墙上的镂空花窗,一枝红梅恰在此时“咔嚓”折断……霎时,他面如土色,一句也不肯透露,只不停求饶。
何晏君垂眸,抚弄着谈忆雪腕间的翡翠镯子,淡淡道:“拖去柴房,严刑拷打,细细审来……”
“主君!手下留情啊!”有人隔着院墙高喊。
话音未落,门外忽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苏玉衡披着玄色大氅,快步奔走挟风雪而入,一张脸比雪还白三分,“主君!何故要对我房中人喊打喊杀?!”
“这是唱的哪出戏?”晏临渊剑眉深锁紧随其后。
他皮囊生得极英武,低压的眉骨平添戾气,眼底却透着几分虚浮,晏临渊眼神扫过跪地的秋菱,最终定在何晏君脸上,刻意放柔了语调:“同我说说,这贱侍何处惹了主君生气,竟要动用家法?”
晏临渊阔步走近,伸手要去扶何晏君,只是指尖堪堪触到袖口,却被一声轻笑截住。
何晏君懒懒抬眼:“侯爷来得真巧。”他不情愿地侧了侧身子,不给晏临渊碰。
“这不是玉衡心疼这奴才,哭得厉害……”
晏临渊的面色尴尬,瞥了眼额头淌血的秋菱,大掌抚上何晏君的后颈,温热的吐息缠上耳垂,“何苦为个下人伤和气?”
苏玉衡却不依不饶,故作痛心、先发制人道:“秋菱不过送些吃食,竟成了错处,要动此大刑?”
何晏君冷冷睨了苏玉衡一眼:“我难道还要与你争是非对错?”
主子撂出这话,便是不屑于口舌之争的意思。
因此,谈鸣玉立刻接着何晏君的话顶了上去,“表少爷这话说得轻巧,这贱侍包藏祸心要毒害主君……”
“奴冤枉!”秋菱尖叫着打断了谈鸣玉。
晏临渊额角青筋一跳,不着痕迹瞪了苏玉衡一眼。
牵扯到人命哪能轻易压下?
秋菱却胸有成竹。
他先是朝着晏临渊脚下一顿猛磕,待血水沾了残泥淌了满脸、形容可怖,才用锐利得像淬了毒的针的嗓子大声辩白,“主君体弱畏寒,日日进补都不见好,表少爷特意去信姑苏求医问药,信与药膳方子压在奴的枕下,甜汤的药渣也在小厨房里留着,都是滋补的好料……”
苏玉衡急趋两步求情:“主君息怒!秋菱自幼服侍我,断不会如此!这甜汤是我亲自盯着熬的……”
何晏君慢条斯理地拢了拢狐裘,没搭理他。
“总不能是我要害主君!表哥……你要为我做主,还我清白啊……!”苏玉衡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眼泪还未滚落,就赶忙拿帕子拭泪。
“放肆!”晏临渊脸色铁青,环视东苑一圈。
此刻已有不少侍从护卫们,因苏玉衡主仆二人的高声围聚在墙外。
他恐怕也意识到了苏玉衡未与自己通气,便独自做局要攀咬上何晏君,一怒之下拂袖暴言:“吵吵嚷嚷!可曾将我这侯爷放在眼里!”
话音未落,何晏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青白细指揪住心口,他整个人虚弱到摇摇欲坠。
谈忆雪慌忙扶住他,腕子上的镯子磕上门框碎成几截,生生在皮肉伤划出一道伤痕,他眼中莹起一片水光,向来沉稳之人带着哭腔道:“侯爷明鉴!主君胎生的弱症,哪里受得住大补?表少爷一番好意,原本主君要婉言拒绝……谁知这贱侍求着主君用一盅甜汤,好回去给表少爷交差,主君心善……未曾料想,那毒竟下在汤盅的碗沿,若不是主君久病成医嗅出了端倪,恐怕、恐怕……”
“表少爷,主君也是因为这贱侍构陷您,才急火攻心……”谈鸣玉紧接着幽幽开口,对苏玉衡冷眼以对,似毒蛇缠身:“这汤盅只有主君与秋菱这贱侍碰过……廊檐下的侍从们都可以作证!侯爷大可差府医来查,自能留主君的清白……”
这话一出口,苏玉衡整个人如遭雷击!
秋菱完了!
别说是府医,就算请太医院的院使来,也无法在何晏君身上验出任何门道……只是这毒竟不知是何时下的,也不知是何时解的!
原主记忆中,苏玉衡狠毒但蠢笨。
药性相克这毒计,是由他身边的亲信秋菱想出来的,乖乖进补便要去死;心存疑虑不肯进补,苏玉衡便伺机将事情闹大,也可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令原主招致惹晏临渊厌烦。
何晏君本意便是借机削去秋菱这一助力。
话讲到这个份儿上,该他登台表演,何晏君指尖抵着额角、病恹恹的,哀哀叹道:“秋菱身上的钗环,我瞧着像外头正时兴的样式,哪里是一介侍从用得起的?定是受了妖人蛊惑……今日秋菱敢借着主子的威风对我下药,明日就敢对侯爷或他人投毒,我这一身病骨本就轻贱,死便死了……鸣玉,差人去报官!”
晏临渊瞳孔骤缩,面上却堆笑:“下人手脚不干净,打杀了便是。”
他伸手去抚何晏君的雪白狐裘,“年关将至,这般动静恐惊动大理寺?若是闹到管家面前,恐阻了为夫的仕途……来人!拖下去杖毙!”
“奴冤枉啊!少爷救我!”秋菱突然嘶声哭喊。
秋菱被拖行过青石砖往后院带,他的十指在积雪中抓出血痕,凄厉的哭嚎刺破雪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