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虚门之下是极乐寺。三个雪色袈裟的中年僧人双手合十,并肩起身致意。他们身后约莫有二十来名极乐寺弟子,或老或少,僧俗皆有。
宝济说道:“这是位列极乐寺七大高手的单迦音禅师、王迦南禅师和荣迦卫禅师。”
东迦罗笑道:“三位师兄,许久不见。”
原来极乐寺讲究适意潇洒,无拘无束,于师徒派系之分并不那么讲究。又以人皆有长之故,无论是出家僧侣,还是俗家弟子,学武之时常拜多个师父,每个师父各自授以心法武艺,以求博学通达,融会贯通。因此,寺中同辈僧人都以师兄弟相称。如东迦罗还曾到天竺游学增长见闻,其所学佛理武艺就更加丰彩。
迦字辈三僧与东迦罗久别重逢,也都欣喜,说道:“我佛慈悲,东师弟平安回归中原了。”
东迦罗说道:“三位师兄都来参加水月湖群雄大会么?”
那单迦音生得消瘦清隽,头戴金环,答道:“方丈大师闭关不理事,你又不在寺中,我们收到群雄大会请柬之后,六人商议许久,决定由我三人前来与会。”
东迦罗点点头。那王迦南阔眉方脸,体格粗豪,问道:“师弟,你送那方云漪前去北漠,怎么一去就没消息了?昨日那白龙降临江南,可是与你有关?”
东迦罗说道:“说来话长,我正有一项主张要与三位师兄相告”说着走到本寺人丛之间,与三僧低声商议起来。
极乐寺下首是神女宫人众,两名宫装美女袖手坐在椅上,一个年纪略长些,一个只有十七八岁年纪,二女身后各有八名女弟子护驾。
神女宫与极乐寺向来不睦,那两个美女瞧见东迦罗自顾自和同门说话,也不来与本门见礼,心下都是不忿。那年轻的脸上露出不屑之色,年长的瞧了极乐寺众人一眼,又冷冰冰收回目光。
宝济咳嗽了一声,为赵璋仪兄妹引见道:“神女宫柳宫主内功未复,不出江湖,如今立了两位副宫主共同理事。这位年长的副宫主姓花,这位年小的姓乔。”
当下众人问候见礼。其后又有二十来个大小门派帮会的人物前来问候,东迦罗今早提到的那些与极乐寺交情亲厚者,大都也在其列。
殿中闹哄哄了一阵,众人各自落座。东迦罗坐在极乐寺那边。方云漪等人之装作是随从,站在赵龄希身后。
方云漪自从进得殿来,眉心就突突直跳,心头隐觉不安,总忍不住打量华虚门弟子手中那寒铁长匣。
元虹低声道:“云儿,你怎么了?”
方云漪摇摇头,说道:“无妨。”
元虹伸过手来握了握他的手掌,方云漪深吸一口气,反握住元虹。可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赵璋仪目光在殿中环视一圈,淡淡说道:“原本以为等到明天才能相见群英,不想大家这么性急。我瞧群雄大会干脆挪到法叶寺得了,也省得大家大老远的又坐船、又划水,千辛万苦再去水月湖一趟。”
陶应盛说道:“佛门清净之地,我等本不该不请自来,但闻得法叶寺昨夜失火事急,不知情形如何,心中好生担忧,这才清早前来叨扰。”
宝济说道:“水火无情,原是小寺该当历此一劫。外物也罢,皮囊也罢,烧了也就烧了,倒不必惋惜不舍。但朝天教贵宾下榻本寺,本寺竭尽全力保护周全,自忖并未走漏半点消息,谁知昨夜有人趁着大火掳走了方夫人,方夫人险些命丧毒手,小寺上下愧惶至极。”
东宗宗主张垒奇道:“什么?竟有此事?”
众人各式各样的目光都聚在赵龄希身上,陶应盛一脸关切地问道:“方夫人身体可还康健?”
赵龄希起身敛衽还礼,不卑不亢答道:“有劳下问,妾身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宝济说道:“虽是方夫人命大,但那歹徒奸诈狡猾,阴险毒辣。今日群雄毕集,大伙儿该当群策群力找出那歹徒才是。”
周永道面色不愉,尖声道:“歹徒?哼,我瞧倒是一个行侠仗义不留名的大侠士呢。”
赵璋仪冷笑道:“周宗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永道说道:“各人心里门儿清,何必明知故问!”
赵璋仪说道:“我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了!难道放火烧毁古寺宝刹,是咱们侠义道的行径?难道背后偷袭暗算妇道人家,是华虚门教出来的规矩?”
周永道说道:“赵教主何必避重就轻、混淆是非?对待这种窝藏龙种的人族大叛徒,难道还要讲究什么侠义心肠么?”
赵璋仪斜瞅了他一眼,忽然咳嗽了一声,他背后一个朝天教弟子大声道:“启禀教主,我朝天教人马借住法叶寺,这几日来并未走漏半点儿风声,昨儿个白天里,周宗主带着一群弟子凶神恶煞闯上法叶寺,口口声声说要搜寺。宝济方丈为着佛门之地不容侵扰,因此坚持不许。周宗主铩羽而归,谁知当天晚上就闹出了火烧古寺、暗算害人这一出,弟子倒要疑心是不是华虚门干的好事,所谓行侠仗义的大侠士,莫不是周大宗主自卖自夸呢!”
赵璋仪等他说完,才喝道:“胡闹!周宗主是水月湖前辈高人,对我又有赠药续指之大恩,你算什么东西?群英荟萃,不可胡言乱语。”那弟子立即跪下磕头,不再言语。
然而此言一出,大殿中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有人心想:“周永道要杀赵龄希是铲奸除恶,肃清江湖风气,原也没做错,只是他这手段未免不够光明正大。”有人隐隐忧虑:“那白龙潜入中原,必定有重大图谋。这个节骨眼上,朝天教和华虚门却要自相残杀起来,妖族可要笑掉大牙了,这可如何是好?” 还有人却想:“该不会是赵氏兄妹眼看局势不利,干脆自己放火佯装被害,从而倒打一耙?”
周永道见群雄议论纷纷,更有许多武林豪杰投来怀疑目光,不由得大怒,尖利着声音说道:“实不相瞒,昨日贫道四处寻觅龙太子不得,唯有法叶寺不曾搜查,迫不得已之下,贫道傍晚曾暗中改装入寺”
赵璋仪和宝济相识一眼,心下都想:“原来这人昨天曾经溜进寺里,竟然做得神鬼不知,无声无息,此人武功可真高,我们也可算草包至极了。”
周永道接着说道:“贫道在后院瞧见朝天教弟子来往行动,这才知道朝天教人众都下榻在法叶寺。贫道虽然不齿方夫人收养龙族祸胎,但到底朝天教源远流长,门户正大。念在同为侠义道的份上,贫僧并未涉足后院一步,当时就退了出去,返回水月湖与三位宗主相商。贫道实在不知是谁放火害人,此事与我无关!”
另外三个宗主都跟着点头,陶应盛说道:“方夫人吃人暗算,我们四个老头子深感惊异。要说是周宗主下此毒手,那可真是天方夜谭了。”张垒说道:“别说周宗主了,我们此刻就敢在佛祖面前担保发誓,华虚门上下所有人等都与此事毫无关系。”
群豪听这几位武林宗师说得斩钉截铁,气度轩昂,心中不由得相信了几分。
赵龄希忽道:“一向以为水月湖武功接近道家,原来你们也信佛祖。”赵璋仪低声道:“妹子,你别乱说话。”赵龄希不言语了。
方云漪悄悄看向严惟洲,严惟洲低垂着头,没有露出一分面容,不知现下是什么神色。
赵璋仪说道:“法叶寺无辜遭受祝融之灾,宝济方丈心胸宽仁,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我小妹不明不白吃了暗亏,朝天教连一个女子都看护不住,将来传扬出去不免颜面扫地。四位宗主出面担保自然是好,但这件事却没有半点儿线索了,难道就这么稀里糊涂一笔勾销了吗?”
大殿悄然无声,人群中传来稀稀落落的几声讥笑,有人低声嘲道:“朝天教早就颜面扫地了,难道是今天才开始的?”还有人说道:“那姓赵的妖女私奔逃家,养龙为患,又是什么好东西了?可惜没能烧死她。”
赵璋仪怒从心头起,转头瞪视着声音来处。
他两道锋锐目光所到之处,众人要么低下头去,要么侧过身子,谁也不敢与他目光相触。
赵璋仪认出那声音来处不过是江湖上几个二流帮会,不禁怒火如烧,心想:“好啊,连这样小脚色都敢骑到朝天教头上撒野了。”
四大宗主互相看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张垒起身说道:“赵教主,实不相瞒,我们今日登寺拜访,一是为了致候法叶寺火势情形,二是为了敬问令妹一件事。倘若令妹回答得宜,那么查访纵火之人这件大事就包在华虚门身上,否则……否则只怕大罗神仙也护不得她的性命了。”
赵龄希站起身来,朗声道:“张宗主要问我什么?可是我儿方云漪的身世?”
张垒说道:“不错!昨日白龙从天而降,在座人人都瞧得清楚。还有不少人传言,说道那龙族后裔就是朝天教教主外甥方云漪,当时我派屠龙圣仙并没有错冤了他,可确有此事?”
赵龄希勾唇一笑,说道:“你们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煞有介事来问我?”
大殿中登时一片哗然。众人虽料得事实必是如此,但谁也想不到她不加任何抵赖抗辩,竟然直截了当认了下来,浑然不觉此事有什么了不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