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扶苏并不知道卫太子和朱标是谁,但他已经预见到了皇帝和太子之间可能会有的两种情况。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扶苏毫不犹豫地拔剑自刎,不也是因为他已经和嬴政这个父亲之间失去了信任吗?他是真觉得父亲想杀了他。

云清默默感慨了一下,看了嬴政一眼。

嬴政沉默着,他逆光站立着,旁人看不清他面上神色,也就无从揣度他内心想法了。

扶苏一口气说完了这么长一番话,歇了一会儿后,缓和了语气,接着说道:“按照神明透露出来的消息,父亲您突然驾崩,而那时我因为顶撞于您,被您赶去了上郡。您驾崩前留下遗诏,命我继位,但被人篡改遗诏,遗诏命某个弟弟登基,还命我自刎。”

他一顿,看向嬴政。

嬴政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嬴政脸上的表情,但依然固执地看着,说道:“我说过,我会选择自刎,父亲您听到这句话,是不是很愤怒?”

“在你眼中,你的父亲便是这般冷漠无情,能毫不犹豫处死自己的儿子?”嬴政终于说话了,语气冷漠,有几许自嘲。

扶苏道:“父亲当然不会,可陛下会。”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嬴政和云清顿时有些愕然。

扶苏接着说道:“做父亲的当然不会处死自己的儿子,可您不止是我的父亲,您还是天子。在您眼中,没有什么比大秦的江山社稷更加重要。那么,当您选中了某个弟弟作为您的继承人时,自然会毫不犹豫杀死我,以绝后患。因为我是长公子,若是我有半分不臣之心,大秦必将社稷不稳。”

嬴政和云清都怔住了,扶苏竟然是这样的想法?

仔细想想,这个想法好像也没错?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传位给你的弟弟,而不是你?”嬴政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火问道。

扶苏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您刚才这么说,我才知道我一直是您属意的继承人,若非您亲自开口,我其实并不确定。”

嬴政顿感愕然,随即怒发冲冠,觉得扶苏辜负了自己的信任和期望:“若非属意于你,为何你的兄弟里,只有你一人能上朝参政?”

“对于这件事,我也很疑惑,父亲既然让我参政,必然是想让我做太子的。可既然如此,父亲您又为何不迟迟立太子?”扶苏嘲讽地笑了笑,“我知道,您觉得我太过仁善,想再观察观察,可您的迟疑,落在别人眼中,便是并不想让我做太子。”

他苦笑一声,道:“父亲,您觉得这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里,有几个人觉得您想让我做太子呢?”

嬴政皱眉,神色不满:“你自己也说了,那因为你太过仁善,我才犹豫不决。”

“是啊,这么说也没错。”扶苏无奈,“您一向觉得,我的仁慈之心是没有必要存在的。”

“身为大秦的长公子,怎可太过仁慈?你该拥有的是帝王心术,雷霆手段,一昧仁善,只会显得你软弱可欺!”嬴政甩袖道。

扶苏摇了摇头,并不赞同嬴政的话:“您说的话有道理,但此时此刻,我并不全然赞同。”

他伸手一指咸阳城中来来往往的行人,拔高了声音道:“父亲可知,天下人都如何看待您、看待大秦?我大秦虽然灭了六国,统一了天下,但六国遗民各个都在筹谋复国!六国旧贵也就罢了,可连六国平民也在思念故国!甚至于,我大秦子民,老秦人们竟然也怨声载道,暗地里称呼大秦为暴秦,称呼您为暴君!”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眸光冷冽,眼底似有火焰升腾。

这一刻,他很像他的父亲,大秦皇帝嬴政。

他道:“焉能如此?我大秦历代先王筚路蓝缕,历代忠臣废寝忘食,父亲您奋六世之余烈,才打下了如今的基业,岂能在一夕之间被覆灭?”

“我就是要表现得仁慈善良,我就是要让世人都知道,大秦的皇帝虽然有着雷霆手段,但大秦的长公子却宽和善良!大秦的下一代皇帝是仁慈的!”

“只有这样,那些可反可不反的人,才不会去反!他们会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因为他们还有希望,他们知道等长公子继位后,一切会变得不一样!”

“父亲,您告诉我,我错了吗?难道我应该表现得跟您一样威严,使人人惧怕吗?”

“要真是这样,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你我?如何看待大秦?他们会不会觉得失去了希望,全部造反?”

?[58]帝女精卫 58:扶苏的剑。(二)

扶苏的一连串质问,震慑住了嬴政,也震慑住了云清。

原来,扶苏是这样想的。

“当然,我的确拥有一些怜悯之心,我希望天下太平,不要再起战争,希望黔首们都过得好,莫要被徭役所累,也希望大秦的律法可以不要那么严苛,子民们不必日夜惊惧。”扶苏苦笑一声,不再看嬴政,目光看向了咸阳城中的行人,“我希望大秦国祚绵长,也希望天下万民都平安喜乐。”

话说完,他便不再言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片刻后,嬴政问道:“为何会选择自刎?”

扶苏愣了一下,没料到嬴政没有谈及刚才的话题,而是问起了自刎的事。

“纵使你以为我想改立你的弟弟,甚至要为了他扫清你这个障碍,可你身边有蒙恬,有三十万大军,你就这么认命地自尽了?”嬴政问道,语气平平,他似乎并不生气,只是想知道扶苏的真实想法。

扶苏呆了一瞬后,苦笑一声,道:“父亲,上郡是有蒙恬,可蒙恬是您的臣子,他虽然和我交好,但怎会跟随我行谋反之举?蒙家世代只忠于您。”

顿了顿,接着道:“况且,就算蒙恬愿意随我谋反,但蒙恬虽是主将,副将却是王贲将军之子王离,王离怎会应从?那三十万大军又怎会应从?”

三十万大军只会忠诚于大秦皇帝嬴政,不会听从长公子扶苏的命令,对大秦皇帝挥剑相向。

更何况,那三十万大军是防备匈奴的,若是大军开拔,离开上郡,匈奴趁机南下,又该如何?

从前,哪怕列国再怎么战乱不休,那也是一致对外的,可若是因为他,让匈奴攻占了诸夏土地,使诸夏子民血流成河,那他扶苏便是千古罪人!

“更何况,父亲您是突然驾崩,远在上郡的人,又怎会知晓呢?人人都当您还活着,又有谁敢谋反?”扶苏叹了口气。

嬴政道:“你就没想过我会死吗?”

扶苏沉默了一下,道:“想过,但没想过您会被人篡改遗诏。”

他眼里隐约有泪光闪烁:“父亲,您以为您在扶苏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在儿子心中,自己的父亲伟岸如高山,明亮如日月,这样的父亲,他一生都无法比肩!这样的父亲,他又怎会想到能被人篡改遗诏?!”

嬴政沉默了,嘲讽地自言自语:“可就是被人篡改了,你的父亲并非你想的那样无所不能。”

“不!那是因为父亲您是突然驾崩,一切都没有准备,才会措手不及!”扶苏立即道,想了想又说,“若是在咸阳宫中驾崩,临终前必然有宗室和文武百官在场,纵有奸人,也断没有机会篡改遗诏!父亲,您必定是在外巡游时驾崩的,只有仓促之间驾崩,才能让奸人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