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出去吃席,一帮忙的妇人给沉香儿端了些吃食过来,吃食估计因为办喜事还有肉,倒是丰盛。她饿了一天了,就毫不客气的用了。

吃完还洗了把脸,她这才有空打量她身处的房间,这屋也不大,只堪堪放了个床,然后就是床尾几个箱子,但难得的是竟然还有个五层新的梳妆台,她不仅感叹,看来说这陈家祖上曾还是大户人家是应该没错。

酒席散了,天也完全黑了,剩下就是自家人在收拾,沉香儿还忐忑接下来是不是准备她去见那个生病的相公,想必圆房肯定是圆不了,但她嫁进来她去照顾也是应该的,如此安排她也无可厚非。

但事情发展并没有如她想的那般所愿,院里东西还未收拾完便听到那头屋子里传来哭喊惊呼声,然后就是叫人喊大夫的。

然后就是一阵兵荒马乱,根本没人顾得上沉香儿。她亦不好随意走动跟去那屋,可也跟出了房门,见到萧氏的嫂嫂只远远看了一眼便叹气的低头继续收拾桌椅,她便过去道:“不知道我这会过去会不会不合礼数或有冲撞?”

她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什么,低声道:“别去了,此刻顾不上你,你回房待着吧。”

“我……我还是帮着你收拾吧,有需要叫我我也随时能听到。”

比起房里忐忑待着,她倒是乐意干点活。

渐渐外边天黑沉了,村里大夫来了又走了,然后就是萧氏的压抑呜咽声。

最终好像才想起她这个人,让她嫂子带她进去那处屋内,沉香儿这才第一次进那屋看到她所嫁那人。

房间萧氏母女二人围守在床边,那床上着一个面容清俊却瘦的脱了形的十几岁少年,因为长年病气,脸色蜡黄无血色,双瞳也是涣散的。

看到沉香儿进来,萧氏连忙让开一些位置,拉着她对床上之人哽咽道:“柏哥,你今日终于也成家了,娘给你找了个媳妇,你看……她长的多漂亮啊,你还得快点好起来跟她好生过日子啊……”

陈云柏艰难的抬眼,眼珠动了动看她,还真如萧氏说的那般,生的真是秀美,但他清楚知道他的身体,只怕是命里没福了。

他好想对他娘说,他快死之人就不要耽误别人了,可他早已经说不出话了,只眼神看着她,嘴里抽搐的动了动,然后又轻轻摇了摇头。

沉香儿不知道他这是何意,可此情此景却也看的满是热泪盈眶。

萧氏想到大夫离去前的话,说他已是强弩之末,让族里人也开始备好白事,这看来这场冲喜也还是冲不活一个将死的人,萧氏难受的直抹泪。

陈云柏身边随时需要有人照看,平日都是萧氏守着,但毕竟已嫁进来了,沉香儿本做好了衣不解带的伺候病人,哪怕今日才刚进门,她也没回房,默默地陪在一旁伺候。

可床上的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好几次感觉他仿无声息,大家还抱着希望和奇迹出现他能好起来,良久感觉他无反应时,便一次次探他鼻息喊他。

可终究不想见到的事还是发生了,五更天之际,萧氏再呼喊他时,陈云柏终是没了气息。

“柏哥!”萧氏忍不住大哭。

天微微亮,陈氏家族里说上话的长辈陆续一一进来,确认一番,叹了口气宣布道:“柏哥去了,准备丧事。”

陈家一共就三子,大子陈晏礼只得一子就是陈云柏,五年前征兵充丁后战死,陈晏礼连尸骨都没法收敛回来,二子陈晏远,生下来就是个痴儿,十岁那年掉进池塘都不知呼救而溺亡了,最小的三子陈晏之,三年前又强行征兵带走了,也是去了战场,如今三年过去了,怕也是九死一生,能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了。

所以如今陈家能主事的无一男子,只能让同宗亲的村子和族人帮着处理后事。

哭声乍起,大家都准备操作起来,昨日才上的红绸就立马被换下。棺材白事一应倒是俱全,想是早就备好的,所以不慌不忙灵堂快速就设好了。

哀恸一片,沉香儿如今已经陈家人,跟着守灵跪拜谢亲朋,期间也免不了听到有人闲言碎语,说是不是她命不好,一进门反倒克死了陈云柏之类的话,她内心也是惶恐不已,担心陈家也是这么想,真如此那她以后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陈家虽在安溪村算是大户,可毕竟已经不是什么真富贵人家,丧事一切如村中旧俗,停灵三日便下葬了。

如此迅速丧事办完,萧氏娘亲也只是多陪了几日便也要归家了,走前语重心长对着萧氏道:“柏哥虽说年纪轻轻走了,其实想来对他也是一种解脱吧,他从小不能如其他孩子一样蹦跳,还每日躺在床上只依靠汤药续命,这么些年他难道好受吗?”

萧氏还沉浸在悲伤中难以释怀,哭诉着:“我舍不得他啊……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我养了他十多年了……我怎么割舍得下……”

老婆子叹了叹气,忍不住劝道:“现在人死不能复生了,可你自己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你不得早早为自己打算啊……”

萧氏不等她说完便立马打断:“娘!你别说了,柏哥才刚走你就说这种话,我现在没有任何心思想这些……”

自从陈晏礼战死后,她娘就认为女人没了男人怎么行,早就想让她趁年轻还能生养赶紧找人改嫁。

她丈夫是死了,可她还有儿子啊,按照习俗,女子改嫁儿子是不能带走的,对方男的也不会帮你养儿子的。加之陈云柏从小身体体弱,她走了,陈家当时只剩他三叔陈晏之,他比云柏没大几岁,又还没成亲,她哪里做的出把儿子丢给未婚叔子带,她跑去改嫁的事。

忌日

家里长年因为陈云柏请大夫和吃药,连祖田都卖了好几块了,以前田里农活都是陈晏之一个人在干,他都没有抱怨也没有想过分家,她孤儿寡母的哪里还能得寸进尺。

而后,陈晏之也被强行征兵去,家里唯一的男丁都没了,她又没法去干活,只得把田地都租了出去。好在陈家男丁虽都被迫征兵充丁了,但至少免了赋税,租出去田地换回的粮够吃,卖掉一些也还能勉强支撑陈云柏吃药看大夫。

萧氏母亲也明白此刻她只顾着伤心欲绝,提这些她听不进去,最后提醒道:“你那小媳妇做事倒是麻利勤快,这几日都是早早生火做好饭等你,说来也是苦命的,伯母为了那点银子就给卖了……”

萧氏听她说起沉香儿,也想起了这几日对她印象,丧礼上她只顾着悲伤,好多事都是她在撑在她前面,还现学现会看她做过一次便知道如何应对一众亲伯,是挺能干的姑娘,如果云柏还在,身体康健,娶了这么个媳妇不知得多幸福美满……

想到云柏又想到伤心处,她抹了抹泪点点头道:“我知道的,等过了云柏孝期,她若想归家去,我便让她回去罢。”

沉香儿自然不知萧氏这一决定,但往后的日子,萧氏基本不出门了,家里一切事都交给沉香儿打理,连家里存粮放哪都告诉了她,香儿原本她刚接手是心神不安的,但逐渐发现她真没心思盘弄,除了用餐日日闭门不出,她也渐渐就习惯了这种生活。

毕竟她只是做饭,洗衣服养鸡鸭打理家里,偶尔在后面菜园里做点农活,每日还不愁吃,比起在沉家的日子她也越发觉得这样倒是很幸福,最多就是她是寡妇的身份了出门去哪需要避讳着。

转眼这样的日子就过了三年过去,而沉香儿出落的更是亭亭玉立,身子和五官都长开了,也可能是因为在陈家没有人克扣她的食物,娇小的个子不仅窜高不少,曾经的青涩感完全褪去,身段也变得玲珑有致,姣好的面容,她若再换上绫罗绸缎,估计说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会有人信。

这天就又到了陈云柏的忌日,萧氏也从娘家回来同她一起准备去祭拜。萧氏看着恬静娇美,做事却利利索索的沉香儿,本来想祭拜过后说的事,她不由提前开口便对她道:“香儿,柏哥也满三年了,以前没跟你说是希望有人能替他安心守孝,如今孝期也要过了,我早就想好了,你还这么年轻,又如花似貌,明日后你便归家去吧,到时有合适的再嫁也好……”

不等萧氏说完,沉香儿急切的开口道:“婆母,我……我不想回去,我想一辈子为云柏守节,你,你……别让我回去好不好?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香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就因为知道所以才是为你以后打算,婆母曾经也是你这样的想法,可一个人独守的日子毕竟还是太漫长难熬…这么些年,我也是终于……”

萧氏没直白说出口的事,沉香儿自然知道,一年多前,萧氏的娘亲就多次来劝她归家,儿子丈夫都死了,哪能继续这样下去,然后想着让她从丧夫丧子中走出来,便时不时活络起来拉她回去走亲戚,后又开始一一拉她见人去说亲。

萧氏原本一万个不愿,再到巧缘下又碰上那么个看对眼的,对方据说也是早年妻子病死了此后一直单着,两人心里都是无意再娶再嫁,却都是被家人拉拢一处,多次碰面谈话中倒发现对方也有欣赏共通之处,两人都是长年有那个耐心伺候病人,还都是重情义的。

后面一来二去,她也动心愿意改嫁了,虽然没有娘亲给儿子守孝一说法,但她坚持要等云柏三年期满才答应继续论嫁,对方也毫无意见等她,为了双方来往方便,萧氏就搬回娘家住了大半年了。她回娘家住的原因沉香儿了解的。

婆母改嫁她当然不阻拦,可婆母希望她也回去以后考虑改嫁,可她又能回哪去,继续回伯母家吗,她是万万不愿的,期间她伯母知道萧氏不在,还恬不知耻打着来走亲来看她这侄女的名义上门多次,见面却话里话外她家日子现在多不好过,不得看在养育她多年的份上贴补一下。

沉香儿不想闹得人尽皆知,找借口打发了,陶氏满是埋怨的离开,却是不甘心放过她的,而此时她若再回沉家,无异于是羊入虎口。

沉香儿也不愿隐瞒她真正不愿离开陈家的原因了,便直接道:“婆母,说实话,我是对云柏接触不多,是的确没多深的感情……可我真心愿意一辈子为他守节,我不在乎以后,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很好,若我回沉家,我伯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