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妖气猛地噬来,我急忙运转,护住心脉,也难免受其冲击。我猛地一睁眼,低头便呕出几口血来,咬牙硬是忍下了这钻心的痛楚。后来我一脱力,仰倒在冰凉的破席子上。
生前我是个万人唾弃的魅妖,只能通过与男人媾和来续命,如今我总算摆脱了那副残破的身躯,却因杂念过多、执着甚深,终究无法修行下去。
我枯躺着到了天明,跟着,便起来去了镇上。
这些天,我一直在寻找进入天都城的法子。我实在不知,这身子的原主究竟犯了何事,竟逼得护城司在将我扔出城的时候,施下了一道咒术,只要我胆敢犯进,就会惊动护城的门兽,将擅闯者碎尸万段。
我毕竟是夺舍而偷生,又是个人人忌惮的妖修,上回也勉强是在贺兰芝手里捡回了性命。这会儿,我要是再贸然闯入,恐怕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
那要是,我向贺兰芝表明身份……每此当我一生起这个荒唐的念头,便用力自抽一记,只有嘴里尝到一抹腥气,我才能保持一丝清醒。
当年,贺兰芝与我本来已是一别两宽。我身死之后,他带走我儿,将孩子抚养长大,予慕青峰那是几辈子还不来的大恩。对他们来说,慕青峰已经作古,我怎可再为了一己之私,扰人清梦。
眼下我只想再见贺兰钰一面,除此之外,委实没有其他的打算。
我慕青峰生来如浮萍,早已习惯这种身无所靠、心无所依的日子。现今的苟延残喘,和体内的妖丹殊死拼夺,不过是为了活着好好看一看我儿。为此,多争一日,便是一日。
今日这镇上比往日里还热闹,人流从我身边穿梭而过,偶尔发生擦撞,便见他人皱眉暗道晦气。想是我的面色过于苍白,犹如走火入魔一般,其他人自是不想与我有瓜葛。
我在听书的地方坐下,今天不见说书的来,茶馆内外倒是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嗡嗡的嘈杂声中,却教我打听到了件事天门宗宗主出关在即,为免生事,天都城将即日起封关,直到宗主出关为止。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箭步上去拦住了个人:“即……即日封关?那意思是,谁也进不去了?”
“你谁啊!”那人想推开我,我却死死揪住他的衣襟,不停地追问:“那天门宗宗主什么时候出关?有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出?”
“你、你……你们快看,他的眼怎么是红的?”
“红瞳如血,莫非是个魔修?!”
在这天洲仓土上,若说妖物是过街老鼠,那魔修就是人人所惧。修炼魔道者需要吸食他人精气,取人金丹,这些散修最是惜命,自然是怕得很。
他们以为我是个魔修,修为薄弱者争相逃窜,有些家底的便掏出金符法器,眼看一时半刻难以收拾,忽然从人群中传来一声:“诸位且慢!”
一个青衣剑修大步而来,不着痕迹地将我挡在他的身后。
“周道友,你这是何意!”人群之中有认得剑修之人,朝他厉声质问。
周念却寸步不移,负手道:“诸位道友,这位苏先生乃是周某旧友,并非恶人。这其中如果有什么误会,周某先向各位赔个不是。”他也没说明我究竟是人是魔,只直言我并非恶人,自有好事者不肯买账。
周围嚷嚷声四起,片刻后便要动手。剑修到底是剑修,见说的没用,顷刻间,凌厉的剑气便击向前排数人,将人打出三丈之外。
莫说这剑修的修为究竟如何,只看他手里仅有模糊剑影,就知道他还未唤出剑灵,便可轻易取此间所有人的性命,一时之间,无人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质疑的声音都不再有。
这便是修行者之间的差距,散修无门无派,凭借自己混乱摸索,才窥得一点天机。
我又想到靳涯曾说过弱者受人摆布,强者翻云覆雨,天经地义。我便是恨他至深,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不无道理。譬如天门宗之于其他门派,又如周念之于这帮散修。
“苏先生是我天剑阁的恩人,诸位如果真要为难,周某必定奉陪。”话已至此,自是没人再敢上来,纷纷悄然散去,这场闹剧便这般草草了结。
待人群散开,我强打精神,朝周念作一揖:“多谢周长老相助。”如果他不站出来,今日我要脱身,必然得出手。到时候,此地就没有我容身之处了。
“苏先生莫称长老。要说多谢,也是我该向……先生!”周念话音顿止。
原是我近日里修炼不顺,方才激动之下,真气更是紊乱,现在丹田里好似有无数的虫子在啃咬。我将忍多时,脸色与死人无异。
周念看出端倪来,他忙拦住我,大弟子严峥也从人头里蹿出,与他师父一起把我带到他们落脚的客栈。
香火燃灭了又续,白烟袅袅,周念为我施功足有二个时辰。
收功后,周念叫来弟子。
严峥推开门,将熬好的汤药奉给我。我虚弱嘶哑地说了句“多谢”,颤抖的手刚要接过药碗,那少年却不怕我:“苏先生,还是我来罢。”
他一手捧着碗,一手扶着我让我喝下。
此举,令我想起当年,我身负重伤回到苍翠峰,谢天澜为我疗伤,周念则捧着药碗喂我服下。如今在我身旁的,成了周念与他的弟子。
原来,十五年的光阴,真是这般久远。
我气息顺当以后,周念本欲让我休息,我却先开口道:“若周长老是为了报我一份人情,那这份人情已算两清。今夜如此叨扰,待天亮我定会离开。”
周念一副早知我会如此的神情:“苏先生,恕周某直言。你的筋脉虽是真气冲盈,可水慢则溢,若是无法消受,迟早会爆体而亡。”他叹道,“错在周某修为有限,只能为先生疏通一二,这修行之法……”他到底是不知妖修如何修炼,也不知我体内的妖丹深浅,仅察觉有一丝异样,却并未对我刨根问底。
“想来先生也知道,现如今不比过去,天洲灵气日渐匮乏,常人要修行已经是难如登天。先生有旧伤在身,更需要灵脉充盈之地。蓬莱山虽好,大小灵脉却被各方小门小派截去,镇上人烟嘈杂,不利于先生养病。”他娓娓说,“诚如先生所说,周某所行所言,是为报答人情。当日多亏先生出手,才免我弟子数人遭难,我周念虽人微言轻,却绝非知恩不报之人。先生若是信得过我,可同我与弟子到乱石峰,修身养息一时。”
我真没想到,周念说来说去,竟是要请我到天剑阁去做客。
说起天剑阁,虽然那是我曾经的师门,我却是恨意远甚于怀念当初,多亏那些道貌岸然之辈,将我扔下天坑,我这才与慕……
我打断他道:“在下原本不过是俗界一个小门户的弟子,纵然再无见识,也知道天剑阁是什么地方。”哪怕重活一世,我刻薄如旧,“素闻剑修嫉恶如仇,我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为了活命堕落成妖,可不敢染指你剑门圣地。”
不料,周念对我一番恶言置若罔闻:“我猜苏先生想进城,是有要事处理,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保重身体。至于天剑阁门内,更不需要挂心,有我作保,决不会令先生有任何不快。常言道,留得青山在……其他的,再徐徐图之,又何尝不可。”
听到此,我不由心念一动,望了一望他。
留得青山在……到底是谢天澜教出来的徒弟。
周念知晓我已然动念,就不再赘言,起身告辞。
而我整夜不眠,脑海里所想的,一忽儿是周念的话,一忽儿是当日天都城,那个骄傲的少年的身影。
我自己的身体,我再清楚不过。我体内的这个妖丹源自上古秘境,如果我收用不了它,残魂便会反过来被它所噬,到时候,就会和谢天澜一样,神魂俱灭,连转世都不能。
我前生处处苟且,哪有什么廉耻意气。分明是天剑阁对我有亏,他们不忌讳我,我又顾忌什么?
我不过一夜便想通了。
翌日,我告知周念师徒此事。周念虽然做了门派长老,又养了一帮弟子,高兴的时候却隐约还有他年少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