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走急了,气有些接不上来,轻喘了喘抬头看看他,不禁有些傻气地笑笑:“无尘。”

男人看着我,许是我自己的错觉,他眼中似有何物化开,再看时,冷清如故。他只轻轻向我一颔首,接着就向我摊开手掌。我一看,那是颗红色的药丹,还未拿到眼前,便有一股清香飘来,就知绝非俗物。

他说:“把它服下。”我犹豫地抬抬眼,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他白色袖角上有暗色的血迹。我一怔,紧张问:“你受伤了?”

“不是我。”他将手里的药捻着给我,“事不宜迟,马上服下它。”

见他不愿多说,我亦不好追问,而又经一番催促,我也不知为何这么相信他,轻应了一声“嗯”,就接来药丹,张嘴合下。那枚红丹一入嘴便瞬间融化,我眉头皱了皱,一股清凉的感觉从嘴里渐渐蔓延而下,丹田慢慢变得暖和起来,极是神奇。

无尘接着说:“过来。”我跟着他坐到檐下。他道,“你尝试运气于丹田,我为你通筋时,决不可以走神。”

我懵懵懂懂,只依着他所说的做。他坐在我身后,之后两掌贴于我的背。我先是照着无尘的指导,起初运气时还算顺遂,后越发觉气脉滞涩,每一次呼吸,都好似有针扎着丹田,实在是将忍不住,气息一断,他也立马收功。我出了一身冷汗,手脚都在颤抖,却着急地支起身子,艰难地回了回头。

只瞧,男人的脸色很是难看,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失败。他这样子,让我更加自责,我不由紧张地抓住他的袖子,苍白着脸,强撑着急急说道:“我、我们再试试好了,这一回,我一会忍着的……”

男人看着我,眼一丝里流露出难以置信,感觉极是复杂。我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恐怕自己不争气,坏了无尘的要事。我一脸惭愧地垂了垂眼,再没脸去看他的表情。

半晌,男人站起来了。我还以为,他又要走了,心里方觉得失落,却猛地觉得身子一轻,我猛地怔住。他将我横抱而起带回屋里去,把我放在床上。他放下我后,我的目光便不舍地追着他的身影,只看他走到门前时停了下来,说:“我不走。”

修炼之人不打诳语,他和我说了不走,竟真的从此再没有离开。

此后,我就和这个叫无尘的剑修,一起在不动山上生活着。

他会留下,真的令我感到很意外。我知天洲之下灵气匮乏,不利于修行,而他打坐之余,还常为我疏筋通脉,每次他帮了我以后,我就觉得好受不少。无尘并非话多之人,可不管我问他什么,他都会回答我,就是我不明白,他亦会耐着性子,逐字跟我解释。多亏如此,我总算学会了调息之法,可我实在呆板愚钝,有时候反应太慢,他也不曾嫌弃我。

不动山虽了无人烟,但山脚下不远处也有个村镇。此日,无尘带着我下山去。这还是我第一次到如此热闹的地方,沾染了这些人气后,我也比平时多了些精神。我们来到烟火气最重的市井,我看什么都稀奇,他只由着我四处闲逛,从不催促我。

“你听说了这事没有?”路过时,我听见他人交头接耳道:“传闻,浣剑真君走火入魔了……!”

另一人惊奇道:“确有此事?”一人应:“千真万确!如今,天都城都传遍了,浣剑真君在天剑阁乱石峰上大杀四方,战了整整三天三夜,打残了三名长老,连一阁之主都被他给亲手废了。”

“连自己的师门都不放过,这还是人么”

“天剑阁经此一遭,恐怕从此一蹶不振。” 那人摇头大叹,“魔尊生死不明,天洲暗潮涌动,这天下,又要乱了!”

我正听得出神,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掠过一些影子,摸清之前,身旁便响起那淡漠的声音:“走罢。”

天色暗下来之前,我就和无尘一起回到了山上。

在山上,虽然没有镇子上热闹,可有他在这里,我也从不来不觉得无趣。白天的时候,他会到山头上打坐修炼,平日里我不会轻易打扰他。今儿,我拿着食盒爬到山头上,就在水流湍急的瀑布边上,瞧见坐在大石上的仙者。

我一走到他身边,男人就睁开眼来。我打开了食盒:“我做了豌豆糕,你也尝尝。”那日我与他下山,尝到了这一样点心,这回便试着自己做一做看。

他曾告诉我,修炼之人到了一定的修为,便可脱离凡身肉躯,不食五谷,除了茶水,就从没见过他吃过一口东西。可我也想,就算是神仙,也并非无味无觉,我如果手里有好吃的,便是自己有多么饿,也会第一个先想到他。

男人看了眼碟子里的豌豆糕,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我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说:“这一点也不脏的,你看,我洗了好几次手了。”

我还把手伸出来给他看,好让他相信,我真的是干干净净的。

无尘却仿佛失了失神,瞧着我良久。我还以为,我惹他生气了,谁想他将袖子撩上了一些,捻了一块糕点。我看他尝了一口,一双好看的眉头顿时揪在了一起。我的脸一热,忙拦他道:“你要是难受的话,就快别吃了。”他却说道:“无妨。”

那一天,我就看着他,一小口接一小口地尝着,着实比女儿家还秀气。瞧着他如此,我也不知该觉得好笑,还是心疼他。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敢逼他吃任何东西了。

这个时节,山下已经入冬了。不动山地势诡异,一年四季变幻无常,有时候七八月会下鹅毛大雪,有时候一二月却十分酷热。不知不觉,我和那个男人在这山上,一起生活了也有两个多月了。山上的日子一成不变,但是,因为有他在这里,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寂寞。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连自己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谁知,老天却待我不薄。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算是好日子,我只晓得,只要能天天看见他,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群儿伞,棱留=究[贰'伞$究/留]

这天,我挑着担子到河边取水。水里有好多的游鱼,我卷起了裤脚,下水去抓鱼。那些鱼儿游得可快了,我被泼得半身都湿透了,好容易才抓到了几条鱼,把它们丢进了桶子里。我上岸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我直了直身,犹豫地朝那一处一看

晚风吹着芦苇,我看到了一个束冠的男子。他面如冠玉,姣好更甚女子,然而又好似大病初愈的模样,面颊看着消瘦,双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身影也有些单薄。那幅样子,竟让人觉得有些凄凉。

他不知站在那儿有多久了,我与他四目相撞时,他深深地望着我,眸里似有千回百转的情绪,浓烈的爱恨交织在一起。就看他逐渐攥紧了双手,两肩微颤,明明如此激动,却咬牙切齿地说:“慕青峰,我就知,你定然还活着……!” ?

《被嫌弃的受的一生》 (二十)下

他深深地望着我,眸里似有千回百转的情绪,浓烈的爱恨交织在一起。就看他逐渐攥紧了双手,两肩微颤,明明如此激动,却咬牙切齿地说:“慕青峰,我就知,你定然还活着……!”

他穿梭过芦苇,向我走近,分明步伐急切,却又在我几步之外停住了脚步。

他是个男子,却有着一双很漂亮的眸子,像是水做的一样,我不认得他,眼睛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能从他身上转开来。我望着眼前之人,轻牵了牵嘴角,说:“你长得……真好看。”

说罢,就见他脸色微微一变。我这才想到,男儿不重皮相,想必他定不喜欢他人这般夸他,我自觉失言,这才要道歉,他却猛地提起声音:“慕青峰!”他好似强作隐忍,说话时胸口漏着风,极是难受的样子,“你究竟……究竟又在玩什么把戏!”

面对他的这一句质问,我怔怔地睁着眼。

他恨恨地瞪着我,眼里盘绕着猩红的血丝,他仿佛正在经历着一场天人交战,终忍不住失声说:“我寻了你快整整一年……”他喃喃自语般地道,“自从万魔宗里将你带回天门宗那一日起,我就再无一天宁日。你口口声声说与我结为道侣,却又不能和我解释,我贺兰芝的道侣,为何会成为魔尊的护法,而又为何,我贺兰芝的道侣,竟会躺在魔尊的床上!”

“我亲自审问你时,你满嘴胡言乱语故意激怒我挖苦我,宁肯逼我对你动刑却就是不肯和我说一句真话,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么?!”他红着眼看我,倏地轻笑了笑,那幅样子,让我觉得胸口一紧,很不舒服。只听他道:“后来,我总算是明白了。慕青峰,你自然不敢实话说,你把那陷入魔障的瞎子,捏在自己的手心里,将他耍得团团转,让他背弃师门手足同胞,心甘情愿地和你一起待在这荒僻的妖山上。”

他凝视着我,眼里逐渐升起一股悲凉:“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谁知……你竟是如此贪得无厌!原来,你对他千般万般的好,就是为了让他全盘相信你,他直到消泯为止都从未怀疑过你,可你心里真正想要的,却只有他的一身修为”

我一脸讶然,便看他目中的凄清渐渐退去,慢慢流露出恨意与偏执:“慕青峰,打从你被惊鸿剑带回天剑阁,我就没放弃过找你。眼看期限已到,天剑阁仍没能交代出魔尊的去向,谢天澜也在叛离天剑阁而下落不明,三月之前,我亲自上天剑阁逼他们交出你,他们却都说你已身死。”

他说到这儿,声音渐止,表情像失了神。

我却被他弄得更加糊涂了,不禁出声道:“你说,你叫贺兰芝?而我……还是你的道侣?”我有些无措地攥紧了拳头,摇了摇头,“可、可是,你说的那些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见我露出懵懂不知的样子,他却满眼不信:“慕青峰,你这一次,装得倒像那么是一回事。”

他扯了扯嘴角,那个样子,给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他似乎要被这种强烈又扭曲的情感给毁去了。他沉着声,“我不相信。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被攫夺少宗主的身份也好,被逐出天门宗也好,这一次,不管谁阻止我,我都要把你带回去。”他眼神渐冷,下定了决心道,“慕青峰,你是我亲手抓住的,你是生是死,只能由我来决定……!”

他一说完这句话,就要对我动手。我着急地退后一步,眼看他的手要抓住我的手腕之际,凌空擎来一道看不见的剑气,我只来得及看到地面被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痕,剑痕周围的芦苇还凝结成了寒霜,紧跟着,一只手臂横过我的身前。我一抬头,就见银丝如瀑,不由出声唤了唤:“……无尘?”

男人却没有看我。他的眼睛正瞧着前头,神色虽看着和平日没什么变化,但我却隐约感觉得到,他此下十分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