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的腿……

他还在往前爬，黑色的绳索再次收紧，这次是他的右手……

不，不要……

雪猎忽然睁大了眼睛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床上，完全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和被子。月光从窗口照进来，映出一个男人的轮廓，他正背对着他点烟。这人的形状竟会变化，一头飘逸的灰紫色长发渐渐变成像墨一样漆黑的短发，清瘦骨感的身上本来是一件宽大的长袍，此刻也变成了寻常商人的打扮。

“做恶梦了？”男人走到他面前，伸手摸去雪猎眼角的泪珠，“饿吗？要不要吃东西？”然后他发觉手里的烟靠这孩子太近了。

“我不该对着病人抽烟，抱歉。”他想去熄灭香烟，却发现雪猎用仅有的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拿到鼻子面前仔细的闻着，一并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甘菊？

洛有些诧异，他的店铺里面的确进过一批甘菊，但是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那批甘菊将被研磨成粉，用于制作传送卷轴。这孩子怎么会那么敏感的辨认出甘菊来了呢？紧接着他象是婴孩抓到了有着母亲的味道的东西一样，抱着洛的胳膊沉沉睡去。

洛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感到无所适从，用了点力想抽出手臂，却发现雪猎虽然睡着了，但是一旦发现洛有离开他的意图时，漂亮的眉毛就皱了起来，有点想哭的样子。就这么甩开他是不是太残忍了？自己的弟弟刚出生时很粘他，到哪里都要抓着他，那时候洛总是想，弟弟快点长大就好了，但是弟弟真的长大了，洛又不这么想了，弟弟总是想甩开哥哥自己出去，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还真怀念过去的日子。

当他想牵着你时，不妨多让他牵一会，因为这段时光很快就一去不复返了。

洛用空闲的左手把右手手里的烟抽出来熄灭，火星明灭的闪烁让他看见了雪猎脖子上的勒痕，反反复复交错的几条狰狞的图案诉说着他被人多次残忍的折磨，上面还有少量的魔法残余。洛忍不住触摸了它们，那些气息犹如地狱的烈焰，那么愤怒，那么憎恨。有谁会对他做那么残忍的事？还是说，他让什么人如此恨他？

不知道是不是触碰了那些伤口的关系，少年浑身开始紧张起来，嘴里发出含糊无意义的声音，表情也好像很痛苦，洛干脆爬上床，从背后抱着雪猎，他方才安静下来。不过，这孩子头发里的味道真好闻，象是森林里松木的味道，还有露珠的清甜。

洛把脸埋在那头金发里，忽然觉得抱着他的感觉很舒服，他不打算放开他，他这样想着，竟然也睡着了。

四

第二天洛把早餐端进来的时候，雪猎正从床上爬起来，薄薄的床单落下来，露出了他白皙的肌肤，那漂亮的身体上什么都没穿……而洛居然用一种欣赏上好货物的眼神瞄了他一眼，雪猎几乎感觉就算有一条被子，自己还是赤裸裸地站在这人面前，于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对话，就是雪猎的一声尖叫了……

啊～～～～～

一把打落了洛手里的餐盘，雪猎不假思索的叫起来，“无礼的贱民！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完全没必要多心，我对男人没兴趣。如果你是在问那件长袍的话，它就在那里，如果你还愿意穿的话……”洛把他打翻的面包和苹果捡回来，不过粥是报销了。

“这是什么！拿走！”雪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激动，难道仅仅是被看了一眼吗？他贵为精灵王，长久以来就是在别人的目光中活着的，就算在湖中洗澡的时候被迷途的小牧童撞见，雪猎也会回眸一笑然后隐去自己的踪迹，只留给来者仙子般的美妙幻觉从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精灵王的职责之一。不过雪猎从未见过有人竟会把已经翻在地上的东西捡回来给他吃，他把他当什么了？他向来只用寒心草的晨露水当早饭的，这种东西……怎么能拿来给他呢？

洛面对雪猎的无理取闹只是微微一笑，“苹果5个铜币一颗，面包3个铜币1块，本人特制的粥50个铜币1份，还有本店客房1银20铜一晚，本店接受商行的代币券，概不赊账。我的名字叫做洛，客人，你若是付得起钱，我这里的东西随你怎么砸。”

雪猎气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抄起装过粥的碗朝面前的男人扔过去，只见碗咚的一声扣在了洛的脸上。那个碗在洛的头上留下了点点残余的粥后，缓缓下滑，掉在洛早已等在那里的手上。洛呆呆的望着前方两秒钟，然后把碗往雪猎脸上拍回去，俩人立即在床上扭打起来。精灵族轻盈的体型不擅长近身格斗而偏重魔法，碰巧毁月也是偏向法系的，可是这两个人一点魔法都没有用，就这么用肢体互相厮打，要是让知道他们两个的身份的人看到，不知道会囧成什么样子。

洛抓起鹅毛枕头拍在雪猎身上，只听见嘶啦一声，枕头破了。洛心里一沉，这枕头5银币一个，亏了亏了……与此同时枕头里的鹅毛腾空而起飞得满房间都是，洛一激灵急着想去拿扫帚，转身的时候不小心用手肘猛地磕到了雪猎断臂的骨头上，雪猎立刻倒了下去，疼得叫都叫不出来。虽然血肉已经溃烂，但是骨头连着心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洛拨开鹅毛扶起了脸色刷白的精灵，雪猎慢慢睁开眼睛，迎上了洛的目光，那双眼睛里写着歉疚和疼爱，深深的眼瞳里隐藏着炙热的信息，雪猎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为什么……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为什么这个人会…………

洛看到精灵艰难的抬起那只已经断了的手臂，惊讶的看着它，好像根本不记得自己的手断掉的事情一样，他的眼神像是在回忆，渐渐的他的眼睛里出现了恐惧，愤怒，痛苦，悲哀，每个眼神的变化都像是慢慢想起一件事，最后他的身体都开始颤抖，他麻木得支撑着自己，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在阻止自己去回忆一段可怕的往事，但还是一点点的掉进了记忆的噩梦。

那个红发的人浑身散发着灼热的气息，他手里的火焰之剑对着自己，雪猎的心跳都快停止了，伸手抚摸这个男人的脸，但对方却抓着他的手腕硬生生把他的手扯了下来，他愤怒地看着雪猎，眼中满是不肖与厌恶，……那个人，自己是多么的爱他……想要接近他、为了他雪猎可以做一切事情，为什么……为什么……此刻他居然想不起他的名字？

“不就是断了个手吗！没有手我可以给你接个假的，没有钱可以赚，没有朋友可以找，没有住处可以先住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日子不就的往下过吗？”洛把雪猎抓过来面对自己。

【不是的！我不是为了那个手臂……你不知道我被撕裂掉了什么……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的！】

“看着我！”

【我好痛……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感受……】

雪猎抬头看着洛，眼中一热，泪水竟掉了下来，每一滴眼泪在落地的瞬间都变成了一粒琥珀。眼前这个人的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灵魂里却有着可爱的甘菊味，他看起来好暖和，他忍不住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而那个人则轻轻搂住了他。厚实的胸膛，微熹的温暖。是啊，他曾经也靠在过同样温暖的怀里，结果呢？

不！不要让我再尝试一次了！那样的痛，一次就够了。够了！

“不爱我就不要碰我！”雪猎也许不知道自己这一嗓子叫得有多响，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洛。

“抱歉。”洛收回了手站起来，雪猎惊觉的时候已经晚了，这句话明明不是对他说的……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喂，我不是在说你啦……

洛刚要离开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拉住了，雪猎涨红了脸，轻轻说，“我知道啦，我吃就是了，不过我没有钱，所以……我会在这里替你工作把钱还给你的……”说完他竟然捡起散落在床上的苹果和面包大口吃起来，但是……他好像真的没见过人界的食物，那姿势不像是吃饭，简直是想要存心噎死自己。

“不喜欢的话我还有别的……”洛被雪猎态度的大转弯弄得摸不着头脑，只能呆滞地说点题外话。

“不用你管！”雪猎瞪回去，但是接触到目光的一瞬间突然慌忙望向旁边，脸更红了，“我……又不是喜欢吃这种东西……但是我是精灵王雪猎，我是不会白白接受别人的好意的，你最好记住！”

哦？你刚才说了“好意”？真意外，我还以为你是个刁蛮任性的精灵，原来你还有点良心……洛想，也许这人不是太坏，不过说他是精灵我信，但是精灵王？怎么可能？他的商线情报网告诉他精灵王几天前去世了，那天天空中下起了一阵血雨，有人说那是冥土之地的王因为爱人的死而悲痛地流下的泪水，听者无不动容。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那就是精灵王雪猎已经死了。

那么……这人是谁？

不可能是小偷，因为没有一个小偷会拖着断手上房顶，还穿着这种半透明的丝袍。说不定是有钱人家里逃出来的金丝雀或者私生子，正被人追杀，但是想出说自己是精灵王的藉口也太不高明了这种事有没有人相信还是问题。

洛想到这里有些不耐烦，他一向不愿多管人类的事情，作为毁月的时候就是如此。如今因为弟弟毁卡常年不见踪影，他终日无聊，于是打扮成人躲在这个小镇开一家店，一方面为了打探各界的消息，另一方面只是为了观察商场上像小丑的闹剧一般的勾心斗角，他会从中观察或是推波助澜，但是从来不去干涉。毁月觉得这是别的人路，该怎么走是他们的事情。至于赚钱则是觉得好玩而已，况且多准备些别的种族的货币也是好事。

不管怎么说还是谨慎一些为好，既然他说愿意在他这里打工那就由他去吧。毁月有一种预感，这个人背后的故事一定相当有趣，他迫不及待想看看后面的内容。

“精灵王？那你一定相当有钱了？听说精灵族伸手摸一下，石头都可以变金子吧？”洛还是决定先逗逗他。

“……这个，我……没有人界的钱啊，再说了，精灵所拥有的是与自然沟通和平衡自然的能力，我还真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会这么看待精灵族。”一提到精灵族，雪猎立刻一扫刚才的傲娇状态，信誓旦旦地纠正洛，“而精灵王……则是大地孕育的孩子，是森林之子，得到大自然的宠爱是一种责任，每一代精灵王能留给下一任的东西只有毕生的魔力而已，哪里像你说的……换句话说，只要拥有了森林之子力量和美貌，谁都可以是精灵王，难道你觉得有谁可以特别？”

还真来劲了……

“他们眼中的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雪猎自顾自说完这句，一头倒进了被子里，这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但是听起来有点孤独，

“那你能告诉我伟大的精灵王为什么会在我家的屋顶上吗？”

“我……我想不起来，好像我丢失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到处都找不到……”

“是吗……那慢慢想吧。”太假了，太假了，胡说自己是精灵王倒也算了，失忆也来了……

“你叫雪猎？”

“刚才不是说了吗。”

“好美的名字，雪猎。”洛忍不住捻起一小撮长长的金发，放到鼻子前闻着那诱人的森林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