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虔虔需要!“顾虔握着小拳头,他终于听懂了:“它不是寄生体!它是妹妹!它是一个妹妹!“
吼完他就涨红着小脸跑了。
顾承几秒错愕,拔腿便追了出去。
顾楚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他坐在床上,不知所措地回忆着过往十五年里对长子的教育,到底是哪一处出了问题,使得一向通情达理的孩子突然如此蛮横执拗。他想质问顾长安是不是又瞒着他对孩子做了什么,但此时的顾长安心里已经根本没有两个儿子了。
他抱着爱人,整个人都陷入了后悔懊恼自责迷茫之中。那么大个家族企业,大几万名员工,关于他们,再大的事情他都能迅速做出反应,但关于顾楚,只用这一件事,便能令他惊恐到六神无主。
这是他造的孽,他的小顾楚只有他,当然只可能是他造的孽。生育是件极其危险的事,他曾经差点因此而失去他,所以他不需要第三个孩子了,哪怕是个女儿。
这不是拿不拿掉的问题,即便能够拿掉又怎样,那难道就不是伤害了吗。
要拿掉,还不是要他的小顾楚孤零零躺在手术台上,躺在陌生人中间,脱掉裤子,暴露出他最害怕暴露的部位,让坚硬冰冷地金属进入他身体最脆弱的地方,从那里一寸寸刮下他的肉。
顾长安哆嗦起来,他觉得疼,太疼了,疼得他眼眶都热起来了。
一下午他都在主卧里跪着,同十五年前哀求太太留下长子时一样的姿态,甚至比那时还要卑微。十五年前他有选择,但今天他没有,这个孩子是去是留,对顾楚而言都已经是无法规避的风险与伤害。
他卑躬屈膝跪在床边,大脑袋抵着床沿,几乎直不起腰。
顾楚也有些茫然,事情实在太突然,又完全超乎寻常。输精管结扎之后自然再通这种微乎其微的事情,换做别人,听着都觉得荒谬,但是顾长安,他便麻木了。总归是他前世恶事做尽,这辈子才遇到这么个老东西。
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安抚他:“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我,你没必要有这么大压力。“
顾长安没说话,他说不出话来。
顾楚动起了歪脑筋:“不如你这样想,兴许不是你的……你真的一点都不怀疑吗?“
顾长安还是没说话。
顾楚只好摸他脑袋,吩咐他去做点事:“你去把承儿跟虔虔叫过来。“
“别管他们了,“顾长安闷声说,“你现在需要休息。“
顾楚无可奈何哄他:“我遇到了人生难题,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决,你还要我哄你,还要我哄孩子,我不累呀?三个人里你最大,你懂事一点,别叫我操心,嗯?“
顾长安抬头看他,眼睛都是红的。
“你去找承儿谈谈,他中午说的那些话,你有听出来吗,“顾楚很忧心,“他说他跟虔虔对我来说都是不需要的伤害”
“他说的不无道理,“顾长安沮丧极了。
顾楚皱起了眉:“伤害我的从来都不是他跟虔虔。我爱他,是我有愧于他,我只是,一开始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我在剑桥上学,但是我没忘记过我有一个小孩“
“我明白。“顾长安又一次打断了他。
你明白,你能明白什么?顾楚有些头晕。当年遗弃顾承是事实,想打掉顾虔也是事实,顾承从来不讲,但恐怕一笔一笔都记在心里,那还怎么让他相信他爱他们,这是他自己都解释不清的事情。
但凡顾长安稍微不那么混账一些,他都不至于跟长子离心。
再多讲两句他觉得自己火气会更大,从来如此,他跟这老家伙不沟通好过有沟通,讲什么都是对牛弹琴,他们的婚姻能维持这么多年,靠的也不是有效沟通。
“顾长安,你先不要管第三个,“他当机立断,“你出去,去找承儿谈,我不管你怎么跟他谈,我只要两个结果,第一,你要让他知道,从他一生下来,我就不能再失去他;第二,当时不要虔虔,是因为我没有信心给虔虔一个正常的家,我怕他要吃苦,因为他有一对不称职的父母。“
“不不不,“顾长安慌张反驳,“不称职的只有我,心肝,你一直是个好妈妈,你只是小,不知道怎么做”
顾楚忍无可忍,崩溃大叫起来:“出去!”
亚瑟下了飞机,连杯咖啡都没来得及买,顾家的人就把他押上了车。
好的,他心想,我没事,我很好。
经历过雇主前两个孩子的出生,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能够接受这第三个孩子的到来,哪怕他雇主只是用眼神让他那可怜的妻子受孕,他也能为此撰写足够论据的文章来论述它的真实性。
他很好,他完全没问题,至多就是中断手头的工作,再接生一个新生命。
麻烦大了的是他的雇主。
这一次,盯着他给顾楚做腹部超声检查的是三个人了。
但顾楚的子宫里并没有东西,他甚至仔细扫了整个腹腔,并没有发现有任何异物。
“您是从什么渠道得知尊夫人怀孕的?“他耐心询问雇主。
顾长安说:“中医脉诊。“
亚瑟不确定这是时候是应该说“恭喜“,还是应该说“遗憾“,他的中文适用于绝大部分中国人,但不适用于他的雇主。
所以他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顾先生,通常情况,输精管离断之后,是不可能在自然状态下再通的。“
“也就是说“顾楚一眨不眨看着他。
“您没有。“
“那我上学去了。“顾虔难掩失落,垂头丧气地出去找保姆了。
顾长安站不稳。他真上了年纪了,经不起这样的惊吓了,昨夜望着太太的睡颜一夜未眠,早起白发都多了许多。
他摁着左胸去扶沙发扶手,等坐下去了,才想起让人把这位备受折腾的洋大夫送去酒店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