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青白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红,看看我。
我哈哈一笑,我早知道,靳青唱歌是很好的,从前我就听过。我说:“青姐啊,你就莫推辞了,这么好的嗓子留着不唱却是做什么?”
李承汜也催促道:“看,连人家都知道你唱得好,你局促什么?平日里总是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唱,这会子让你唱了,你又不敢,有什么意思!”
靳青瞪了瞪他,啐道:“你耳朵倒灵,还能听到我唱歌!”
李承汜哈哈大笑,看着我,我脸上也笑着,一眼看到他正望着我,顿时就笑声一歇,赶紧掩饰尴尬,喝了一口酒。
当下靳青推不过,于是唱了一曲关中小调,依然还是像当年那般好听。
她唱完之后,李承汜忽然也站起来,看着我,眼里闪了几闪,似乎很有些激动,还有点期待的意味,大声道:“今日贵客来访,我甚是高兴,鄙人不才,就献唱一曲,以娱诸公,不知诸位可否赏脸呢?”
他说完,只是定定地看着我,那眼里的期待更加明显,似乎是特意在等我的允许。我心里越发吃惊了。他如今真是跟从前不一样了,原先李承汜何时在我面前唱过歌?现在居然自己主动起来唱,这个性,简直有种直追段容谦的感觉。
靳青也颇为吃惊,啧啧嘴,摇头道:“不容易啊,从没听过你还会唱歌,倒是新鲜,唱来听听也好!”
李承汜不语,只是看着我,道:“不知长安姑娘可否有兴致听?”他喝了几瓶酒,脸色微红,很有些上头,不过原先的酒量倒是没变,虽然上了头,仍然不会失了分寸。只见他定定望着我,继续道:“若是姑娘不肯听,那我这一曲可就白唱了……”
我强压住心中的波澜,面上微微一笑,道:“你不唱,我怎么会知道呢?”
他大笑之下,于是从桌上拿起一只碗来,又用筷子敲着那碗,一面敲,一面沉声唱道: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月既没兮露欲晞,岁方晏兮无与归;
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他声音低沉,稳重,如此有力,飒然生风,仿佛关西大汉,击节而歌;又仿佛勇士杀敌,咸阳送客,秋风爽朗,苍凉无尽。
记忆的闸门缓缓拉开,我心里的那根弦又再次被触动了。
他唱过这首歌!我记得!
那一年的南诏之行,在大理城的月色之下,他领着我两个人在城里闲逛。那时候我什么话都不听,他要保护我的身份,所以将我关在客栈里,可是我非要出来玩。他无奈之下,只得带我出了来,还背着我,跑到了洱海边上。
那时候我们坐了船,看了月色之下的千寻塔,点苍山,荷花荷叶,他摘下一朵荷花送给我,还给我唱了一首这样的歌。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听到他唱歌。
那时我们还都年轻,我疯了似的缠着他,还时不时地掉进醋海,翻江倒海地使性子,他却心里只是憋着,什么都不说,只是为我唱了一首这样的歌。
如今,在千里之外的长安,他又为我唱了这首歌。
可是什么都不像从前了。
我老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公主。
他也老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忍辱负重的质子。
那些洱海上划船给我唱歌这样的事情,他是全然都忘却了,一丁点都不记得。
虽然我还记得,那一夜的月光,隔千里兮共明月。
李承汜唱罢,站在那儿,见我整个人愣愣的,兴冲冲地问道:“如何?”
他还问着我,靳青先在一旁鼓起了掌,大家都叫好,说“想不到”之类的话。
“姑娘莫不是没听过这首歌么?我看姑娘……很入神……”李承汜见我神情仍然恍惚,不解地问我道。
我这才晃过神来,看着他的脸,他脸上居然是一副那么喜悦的表情。
我张张嘴,艰难地道:“是……是啊,我……我头一次听。从前没有人唱过……”
他打定了主意,认为我从前没听过;我又只说是之前只是见过几次面,并不太熟。我不能跟他说这之间有那么多的纠缠往事,所以我不能跟他说,他给我曾经唱过这么一首歌。
我什么都不能说。这又怎么可以说。
又喝了几杯,李承汜更加高兴,于是又问我会不会唱歌。
我当然唱不来,我那嗓子,哪里会唱歌?于是便说不如耍耍剑来看。
他却不同意,说酒筵歌席之上,看人舞剑并没什么意思,不如来文一点的。所以只是一意要我来唱。我推辞不过,心里动了动。
我有一首歌,可是这首歌我不想再在他面前唱。但没有办法,他如此坚持,我也不好拒绝。于是我坐在那里,也没有站起来,就小声地,颤颤抖抖地唱道:
“打支山歌过横排,
横排有路哥哥在。
妹有山歌一条河,
哥想听歌划船来。
阿哥老远划船来,
妹送阿哥千支歌。
阿哥你没带箩筐来,
一双巧手怎装歌?”
这首歌,我给他唱过几次。
那一次我一个人在后海等他,依着墙,悄悄地唱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