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一问,对面那女子就禁不住笑了出声。书生看了一眼对面那女子,女子赶紧伸手喝了一杯清茶,以作掩饰。书生见状,也是一笑,继续看着酒保。
酒保想了想,答道:“风沙前几日刚刚过去,后面八成是来不了。不过也没准,这如今正是早春,风大沙多,也不定就起了风,刮起来。二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书生望了望对面的女子,女子微微一皱眉,摇了摇头,书生便又笑道:“我们就是喝喝酒就走,只不过急着入关,想问问天气,可不想……”他说着,看看对面那女子,女子又笑了出来,书生便续道:“可不想再被黄沙埋了!”刚说完这句,只见那女子又哈哈笑起来。
笑声回荡在这客栈里,将方才那一股压抑之气,尽皆一扫而空。
众酒客方才被这两个新来的行客引得失了一会神,那少女也自停了歌唱,此时缓过神来,那胖子又催促少女继续唱。少女见新来了两人,其中一个还是个女子,更加难为情。但是她爹爹的鞭子在侧,也只得强忍住羞耻之情,小声唱出来。
她唱了几句,那旁边新来的女子和书生便都是一愣,看向这边来。只见这少女正唱到歌词精彩的地方,真是露骨得可以,几个大汉听了,禁不住骂了几句:“他娘的,这词儿写得真他妈骚情!勾引得老子都痒痒!”
这时候,却听得那新来的女子故意地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几声。
少女回头看时,见那女子正低头喝了一口茶,一双眼睛却扬起来看向她,两只眸子泛过一丝光彩。书生在她对面,看不到脸,却只是沉默着,从身旁的袋子里取出了一些枣子,放在桌上,给那女子同吃。
少女看到这里,便不敢再唱下去了。众汉子正听到起兴上,哪里想到她会突然停住,一个个拍着桌子不耐烦地嚷嚷。
胖子骂道:“怎么不唱了?”
少女咬紧嘴唇,摇头道:“忘……忘记词了!”
她此话一出,众酒客便都齐齐一声叹息,很是惋惜的模样:“妈的,正听到兴头上,居然给忘了!”
胖子喝道:“胡说!昨日我教你的时候,你可是背得滚瓜烂熟,今日怎的才第一遍唱便忘了?”
“是……是真的不记得了!”
“混账!你唱是不唱?”胖子又拿出鞭子来,大声道。
少女看着地上,一只手死死地把着桌边,抬眼怯怯地瞟了眼自己那狠命的爹,闭眼摇了摇头。
“死丫头,你今日是哪根筋不对?”胖子从凳子上跳起来,指着那少女的头顶骂道。
此时众汉子听得不耐烦,都纷纷摇头,各自说起各自的话来。有几个看得有趣的,便叫道:“我说大哥,这小丫头不会唱,不如就你来唱吧!反正这词儿也是你教的,看你胖胖实实的,定然底气足,唱来更是带劲!”
另一个汉子哈哈起哄道:“不成不成,这样的歌,叫个这样的货色来唱,岂不是糟蹋了好好地词儿么?听着都没滋味了不是!”
众汉子一听这话,都齐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鄙视和嘲笑。
那胖子听了这几句嘲讽,脸顿时气得通红,却不对那群汉子算账,只拿自己的女儿来撒气。只见他大吼一声,指着少女骂道:“你个没有良心的小贱人!我养你这么大,你恩将仇报!真是个小骚货,跟我充什么贞洁!呸!”一面骂着,一面索性挥起那鞭子,只听一声鞭响过处,少女的身上又挨了一下。
看客们的声音小了下来,纷纷转头看着这一幕。胖子一鞭子还不够,又一鞭子挥下来,这次却正好打在少女的腿上。少女吃痛,惨叫一声,蹲坐在地上,瘫倒起不来。
胖子跳过去,喊她起来,少女却泪流满面,在地上只是低低地啜泣。
胖子更加怒不可遏,挥鞭子又要打,众人眼见着那鞭子就又要落在少女的身上,忽见这胖子忽然痛呼一声,鞭子从他手中落了下来。只见这胖子一手捏着自己的手腕,连连叫苦。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那胖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只觉得自己方才正要打下来时,手腕不知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就如同被蜂子蛰了一下般,痛得他手上失力,那鞭子便从手上脱将下来。再看时,手腕上却有一枣核样的小红点。
这胖子也是闯荡江湖多年的,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遇到过。如今见了这情形,已经知是暗中有高手相救。再看对面桌上,那一对年轻男女兀自默默吃着,有说有笑,并不看向这边。
胖子心里疑心转了转,当下只是忍着不好发作,可是这口怨气又实在必须得出。看看脚下瘫坐的女儿,还在哭泣,一股无名火起,于是骂了一声,起脚就要往她身上踢去。
可是事又奇怪,他正要踢过去,又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下,正好钉在这胖子的小脚趾上。痛得他脚趾一缩,禁不住缩回脚,身子受不住,竟然连带着向后跌过去。登时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胖子如此狼狈,众酒客都看得哈哈大笑。胖子再也忍不住,一屁股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黄土,大声道:“是哪一位壮士,来管我家的闲事?还请亮个话先!”喊了三遍,皆无人回答。众酒客们只是笑,那边两个男女却依旧安安静静在那儿吃喝,小声聊着什么。
胖子正在疑窦,旁边那汉子也觉得可疑,于是哈哈一笑,站起来,拍拍胖子的肩膀笑道:“我说肥哥,是你自己手上没抓牢,落了鞭子,又不小心跌了一跤,却又怨得了谁?你看这店里有哪一个人方才动了动?”
胖子转念一想,也觉得是如此。可是那疼痛却如此分明,莫不是撞了邪了?
这样想时,那汉子却先走到自己脚下,蹲下来,摸了摸少女的头,笑道:“丫头,莫怕,你爹爹待你不好,有我呢,来,跟我起来!”说着,拉那少女起来。
少女被他拉起,站到座位边上。这汉子坐下来,却一把拦住这少女的肩膀,将她强行揽到自己腿上坐下。
少女吃了一惊,可是哪里挣脱得开?口中只是叫着。这里大汉果然变了脸,动怒喝道:“别乱动!乖乖跟了我!伺候得大爷我爽了,明日管保叫你爹爹赏你银子!”说完,那些大汉俱都会意,哈哈大笑,笑声中全是淫邪之意。
这里少女只是挣扎着,胖子也趁机喝道:“还要不依!大爷都如此说了!你小妮子还不如意什么!”
少女哭了出来,恨声道:“你们……你们放开我!放开!”
旁边的汉子死死箍住她,只是淫声大笑,忽然腾出一只手来,便要往她俏生生的小脸上摸过去。
可事情偏偏又是奇了,这汉子手伸到一半,还未到那少女的脸,忽然就是一缩。原来方才也有一下,正好打在他无名指的指端,也是一痛。不过幸好这汉子还懂点武艺,眼疾手快,下意识地将手一缩,正好抓住那打来的物事在手心。伸开手掌来一看,却是一枚枣核,十分细小。
那大汉面上一寒,两眼四下里瞟了瞟,就看见刚进来的那一对男女,此时依然对坐着,兀自自己喝着吃着。可是那书生袋子里装的,却不是枣核是什么?
大汉大喝一声,将少女如个木偶一般从自己腿上推开,跳将起来,向着那对男女,叫道:“我道是什么缘故,却原来果真有高人在此!二位什么来头,为何路见不平却又藏着掖着?”
那对面坐着的女子此时抬头冷冷瞧了他一眼,嘴角泛出一丝笑,口中一吐,却吐出个枣核出来,自顾自望着那书生道:“唉,就吃个酒也不得清静,谦哥,你说这恼不恼人?”
那书生将酒碗举起来,仰头喝了下去,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朗声吟道:“他自狂来他自闹,我自清来我自闲!小长啊,你吃酒便吃酒,这么多话做什么!”
大汉听了这话,哪里还能忍,三步两步走到那桌前,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刀来,指着那二人,喝道:“有本事较量较量,在这儿耍嘴皮子干什么鸟事!”
那女子却并不看他,只望着书生,气定神闲,微微一笑:“你清闲,我却清闲不下来。这只大虫可真是恼人得紧。”
大汉听罢,一股无名火起,怒向胆边生,一声大喝,大刀挥下来,一刀砍向那女子。女子却轻轻一躲,从座位上跳将起来,盈盈立在当地。
大汉见一刀不中,心中气愤难平,看着这女子身形单薄,在自己面前立着,一双古灵精怪的眼里带着三分闲散,三分嘲讽,正看着自己笑。
只听又是风声响起,这大汉却将刀斜劈过来,正好砍中了那放在桌上的袋子。大汉长刀舞得虎虎生风,袋中的枣子纷纷扬起被刀风一带,全都扑向那女子。那女子见枣子飞来,顾不得躲避,情急之下,伸手拽过自己颈项之上围着的围巾,平空中一卷,枣子纷纷都卷到了围巾里。
女子握着围巾在手,向那大汉一笑,朗声喝道:“请你吃枣子!”口中说着,手里动作立马发动,只见那围巾散开,方才的枣子一个个全都飞向大汉而来。大汉见状,连忙用刀一挡,枣子全都被挡在了刀背上,纷纷落到地上。
大汉两脚一踩,将那些枣子踩作一团泥,口中正要骂“直娘贼”,可是骂到“娘”字,口一张,却从凭空里飞过来三四颗枣子,正好钻到他嘴里。这大汉口中塞满了枣子,哪里还说得出话,愣在当地,满脸通红,捂住嘴巴,就狠命地伸手向口中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