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了想,朗声道:“晋国公主,行止不端,惊扰龙体,救驾不力,乱我朝纲,致使朝野惊动,我欲削了你这品级,夺了你的封号,从圣尊公主降为镇国公主,如何?……”
他刚说完,我还没反应过来,五哥和十七先拱手行礼道:“太子慎思!晋国公主乃圣上御赐,当日圣上颁布天下,明言永不夺号,永不削级,尊宠天下,乃我晋国唯一最尊荣的圣尊晋国公主,万万削不得!”
三哥也道:“若是夺了长安这个封号,传将出去,只怕天下都会议论纷纷,如此更不利,而且,南诏那边,也不好交代……”
太子听了,冷笑了一声,道:“南诏?……”他沉默片刻,只是不语。半晌说道:“长安今日,总归是罪责难逃,以后十五日,罚你禁足后海冷宫,不得擅离。”
太子说着,自行先出去了。
我愣愣的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十七走过来,伸出手,想要将我扶起来,我却只是木然地看着他。
于是,我就这样被太子幽囚在了冷宫。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园幽径独徘徊
冷宫,就在紫禁城最荒凉的后海,这里就好比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从前,李承汜住在这里的时候,我还时不时地偷偷跑到这儿来缠着他。可是现如今,我自己却被罚到了这里,来体会他那时候过日子的滋味,真是物是人非。那些日子里,兴致勃勃地来此找李承汜那样的傻事,我是再也不会做了。
我住的冷宫,是先辈帝王们幽囚那些失宠犯事的嫔妃的地方。听人家说,这里聚集了不少冤魂,都是那些在后宫争斗中被冤死的可怜女人们。我从前觉得那事情挺远,可是如今他却降临在我头上。我从前看她们可怜,可是如今宫里的人也开始一个个可怜起我来。那些父皇的嫔妃们,一个个都朝我窃窃私语,冷冷笑着;甚至于有些太监宫女,也开始瞧不起我来,一个个都冷着脸相对。我那日从景仁宫搬出来,到后海的时候,有几个未央宫领事的太监,还对我待理不理的,一直不耐烦地催促我前行。往日里,哪一个见了我,不是点头哈腰?
真是人心易变。我这还是暂时幽囚,过了十五日,还会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如果太子真的削了我的封号,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后海的冷宫,也完全没有宫的样子。整个就是几间小茅草房,跟李承汜之前住的那几间很有些相像。这一带,几间简陋的房屋,多年失修,房屋破烂,有时候一下雨,房顶上还有一方空隙会往下滴雨,我之前早就在李承汜那儿见识过了。房子后面,就是石景山。从前重修紫禁城的时候,用完的那些废弃的石料、屋瓦、椽柱木材之类堆积成山,上面覆盖上土,又栽上树木,长年累月,便成了这么一座石景山。石景山跟冷宫之间,隔了一片竹林。晚上刮风的时候,能听到竹林里传来沙沙的风声,就跟女人的哭似的,加上这一带那些邪乎的鬼怪传说,不由得人不害怕。每当这时候,我就跟小蘅阿碧她们抱做一处,缩在干瘪的床上,胡乱说着话。
后海果然是个跟青鸾山差不多的地方,在这里住久了,真是会寂寞的。也不知李承汜那时候怎么能熬得下去。
我在这里,几天来,除了担忧父皇的病,就是想到李承汜。因为这个地方本来就容易让我想到他。实际上,除了那个我不愿去触碰的烟雨楼,这里的很多地方国子监的那个门口的竹林,金陵城的翰文轩,景仁宫里,我那一片小小的海棠花林凡是从前我跟他去过的,都让我想到他。更不用说这后海了。我的幽囚之所离着李承汜住过的那几间小草屋,只有几百步的距离。
有时候我坐在门前,望着后海那一方秋水,粼粼的水面在阳光下泛起涟漪,湖上的芦苇绿了又黄,那道小桥依然独自横在水上。让我想起我曾经穿过那道曲曲折折的桥,拨开层层芦苇去看李承汜。那时候芦苇也是这样深,偶尔惊起一直水鸟,从苇子丛里扑腾飞出来,扇着翅膀冲向天际。
有时候我仰头望着头顶的破瓦,想起那天我来找李承汜,从他口中第一次知道我喜欢他,那一日的艳阳高照,我在他们家门口的墙边等了好久好久,墙头的草两边倒,似乎在嘲笑我的执着和无知。
有时候我远远看着李承汜住过的那几间小屋,那小门虽然上了锁,可是门却总是虚掩着似的,露出里面的院落。我望着那里,仿佛就看到阿莫从那里面出来,往这边泼了一盆洗衣水,然后自行又回去。一会儿,从墙头看过去,就看见阿莫洗好的衣服飘扬起来,露出那一角。
可是我再没往那几间小屋去过。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来,怎么说也得去看看,于是便舍了小蘅她们,自己孤身一人,望着那几间熟悉又陌生的小屋里走过来。
眼看着越走越近,那小门里的一切,透过门之间的缝隙逐渐变大,我的心也跳起来。心想,就是站在这外面看一看,也知足了。
可是等到我走到门边,再往那门上看时,却愣住了:这门竟真的是虚掩上去的,那把锁只是挂上去了,却并没有锁上。锁已经锈迹斑斑,想是挂的时间久了,没有人上锁,也没有人落锁,就这样孤零零地独自挂在门上。
有谁还会到这儿来?有谁还会注意这样一间不起眼的小茅草屋呢?
我将锁落下来,轻轻一推,那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将门再次虚掩上,抬头一看,这院子里的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便都齐齐扑到我眼里来了。
院子里的一切似乎还是那样子,可是似乎又都不是那样子了。
挂衣服的竹竿,还兀自高高悬着,可是衣服却再没有了,竹竿上生出了一层嫩嫩的青苔。门口的台阶上,也生了青苔,只有从前踏过脚印的地方,还能依稀看出些脚印的痕迹。这些个脚印,也不知是李承汜留下来的,还是阿莫留下来的?
门外的台子上,那一棵石榴树还是青青葱葱,虽然没有开花。可是那一盆兰花却开了,此刻,白色的花朵在风中微颤,那香味依然悠远,一如我从前来的时候,闻上去的那般。
兰无人亦自芳,虽然开得这样落寞。香味还是那么清淡,可是养花的人,早都随着一个又一个日子烟消云散了。李承汜如今已经离我千里万里,更是隔着国与国敌对的仇恨,他早已不是那个昔日曾窘居在这儿的少年了。那一段伤心落魄、寄人篱下、忍气吞声的往事,早已如那把锈蚀的锁,被封在这小小的茅屋之中。而在这里面放着的,还有我一段不堪回首的情,一段不能挽回的伤,一番徒劳无功的痴狂。
我在这儿的这些事情,已经永远被埋葬,从此随风飘逝。李承汜如今,已然是兵临城下的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海王,立马横刀,金戈相向,多么威风!他还正一手,踏在我们晋国的土地上,屠杀着我们晋国的大好男儿,这其中,也包括我的七哥。
我还能说什么?自古国与国相争,兴衰存亡,此消彼长,都是定数。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安稳的生活,一个知心的人而已。
可怜这些,都是奢望。
我一边想着,一边踩到那青苔之上,推开那道小门,从前我曾不止一次地推开它进去,看到李承汜那张冷着的脸。可是如今我又推开它了,进去之后,却终于再也看不到那张脸。
空空如也。
床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层薄薄的被褥,已经脏的落了一层灰。四周蛛网遍布,空气中一股尘土的味道。对面墙上,从上到下,陡然间出现了一大片裂痕,看着让人心惊。头顶的一处地方,从前补好了的屋顶又漏了,但是却再也不会有人去补,那空洞正下方的地上,一片阴湿,不知受了多少次夜雨的眷顾。
窗口结满了蛛网,外面可以望见青葱的翠色,那绿真是看得人凄凉。窗口之下不远,那口装米的大缸还在,口上还盖着盖子,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人都走了,却把我和这里有关的一切都埋在了这里。一方一土,都让我想起过去的那些时光。
我正愣愣地看着,却突然间听到对面门外,小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以为是小蘅她们不见了我,过来找我,便在窗口一望。
这一望之下,才大吃一惊:门外进来的,却不是小蘅她们,而是几个身着黑衣的武士,背上背着两个人,东张西望,一言不发,正小心谨慎地往这里走过来。
当下也来不及夺门而出了,若是被发现,还不知道会怎么办,于是情急之下,看到身边这口大米缸,就一下子钻了进去,然后把那盖子拿过来盖上了口,自己躲在里面。
这米缸中黑洞洞一片,缸壁上却钻了两个孔,大约是运送的时候吊起来穿绳子用的,却恰好可以让我看到外面的情况。我心中扑通直跳,透过这两个孔看那边门外。只见那几个武士打扮的人,背着两个人就进来了。他们将两个人,放在那张床上,然后其中一人就道:“先在这儿吧。”说出的话,居然是北国口音。
我正疑问着,定睛一看那床上躺着的两人。只见那两个分明是一男一女,虽然换了一身装扮,可是身上露出的地方却是遍体鳞伤,显然经过拷打。再仔细打量那男子,险些叫了出来:这人居然是……李承泽!这是李承汜的大哥李承泽!我之前在北瑾王府见过的!
那女子自然是他的亲母,李承汜的嫡母,北瑾王妃了。这二人据我所知,早已经被下到天牢里,关押多日,朝廷打算拿来要挟李承汜。可是听说李承汜并不为其所动。怎的居然在这儿?难道是北国的人来劫狱了?
这样想着,只听李承泽颤抖着,支起身子,用游丝一般的声音说道:“你们……”
那武士见了,立即过去相扶,口中恭声道:“小王爷莫要激动,你们先行歇息片刻,等到头儿来了,我们自会商量好带你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