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在内殿中还没出来,我却不敢进去。我怕进去。我怕进去之后,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这里正在想时,那边门外,三哥、五哥、十七、十九还有常日不来的几个皇兄便都进来了。

他们进来便一个个拉着我问怎么样,我摇头不语,只是看看内殿。

这时候,外面太监喊声“太子驾到”,我们都朝外看,果然见太子锦衣华服,慌慌张张地就进来了。

我们都向太子行礼,太子手一挡,让我们先免去这些礼,然后就问:“怎么样了?父皇如何?”

“我们也是才到,正要进去……”五哥说道。

太子点点头,看了我一眼,皱眉道:“长安,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看见太子满脸凶恶,很是不善,就有些害怕。低下头,张了张口,刚想要说话,十七就先说了:“殿下,咱们先进去看看不迟吧。”

当下太子就领着一众皇子们进内殿而去,我却怕进去,脚下如同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长安,你怎么了,快进去啊!”太子回头,隐隐的怒气浮动。

我心中惴惴不安,当下只得跟着他们进了内殿。

内殿中窗户全部封死,在这白昼之中,也如同黑夜一般。当中几处点着高高的蜡烛,火苗在灯盏里静静地燃烧着,发出黄惨惨的光焰,映得黑暗的屋屋里有了些亮。几个太医正聚作一处,低声怯怯私语着什么。见我们几个皇子公主进去,纷纷行礼。

太子免去了礼,先低声问道:“圣上如何了?”

领头的那一个太医,胡子一大把,听了这话,脸上沉沉的,把头摇了摇:“这……只怕是有些不好……”他说着,抬头看了看我们,道:“圣上体质这半年多以来,已经熬得虚弱之极,这几日刚刚有些起色了,可是我们方才号脉时,却感觉脉象又虚浮,似是急怒攻心之故……”他说话隐隐约约,然后抬头看着太子,又看看我们,眼神闪烁。

太子望了我们一眼,走过去,低声道:“你随我来。”说着就领着那太医,往一边角落里去。

我们几个对望一眼,心下都心知肚明。太子毕竟是太子,有些话,还是只能他一个人知道。可是如今瞧着父皇这个光景,不用说也猜得出来,是个什么程度了。

三哥便又和我们到父皇的床边看了看。父皇已经服过了药,这时候脸色却还苍白得很。三哥的喉头动了动,却只是拍着自己的前额,摇摇头不说话。我们正在默默无语地站着,那边太子便领着太医往这儿走来了。

我们一见太子往这儿来,都自行散了开来,太子便自己走到床边,一个人看了父皇那样子。很长时间都不说话。半晌,忽然转身,挥挥手,沉声吩咐宫女道:“将帐子拉下来。”

宫女答应着,落下了床边的帷帐,父皇的身子就隐没在这重重的帘幕之下了。太子站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沉吟良久,忽然忍不住转头,瞪着我,皱眉低声道:“你到底跟父皇说了什么?竟变成如今这样子?”

我看看他,又看看周围的几个皇兄,也都一个个看向我,等着我的回答。大约都知道父皇这几日身子骨渐好,彼此都放了心。可是今天忽然这么一场波澜而起,真是让所有人都惊起了一身冷汗。

我心中慌张,怕太子责骂,看着自己的脚尖,嗫嚅着却不敢说话:“我……我……”

太子果然甚是着急,怒道:“有什么就说啊!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怎的还犹犹豫豫的!”

我心中沉下去,只觉得喉头一股气起卡在其中,只是说不上话来,心中有些自责,又有些委屈。

五哥赶紧说道:“殿下,既然长安不想说就莫问了吧,如今怎么医治父皇的病事正理……”

太子闻声,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反问道:“医治?老五你说得倒轻巧,现在事情到了这么个地步,你说,还怎么个医治法?”

空气中气氛骤然紧张,一时之间大家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太子发怒,所有人都不敢再说,五哥也低着头,不再说话。隐隐的,只听到旁边的蜡烛,咝咝燃烧着,好像深夜里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听着毛骨悚然,心中冰凉。

好久时候,太子方才沉声指着旁边一个小太监,喝问道:“你说,皇上今日是怎么回事?若有半字疏漏,即刻杖毙!”

旁边那小太监哪里料想得到太子会问到他身上,连忙扑通一声跪下来,先自大声告了几十个“饶命”,可是正经的话却没说一句。

太子先怒道:“混账!连你也听不懂我的话么!”

太监惊得两腿直抖,经了这么一喝问,这才颤声将今日我领着父皇逛御花园的事情,一一讲了出来。

太子听罢,先问道:“那两个小太监呢?”

“回……回太子爷话,那两个小太监……奴才也并不认得……”

“拿了那两个狗奴才,全部杖毙,不留活口!”太子恶狠狠地吩咐道,停一停,又道:“凡是跟那几个小太监一起执勤的奴才宫女,也一律赐死!”他怒气未平,随即转头,瞪着我道:“长安啊长安,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怎的竟能做出这等事来!”

我心中惊慌,听了太子这一声,又急又怕,不禁跪了下去,颤抖着道:“我……我也不知道,那两个小太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七哥他们见我居然下跪了,都是一惊,彼此面面相觑。太子无动于衷,低头瞧着我,冷冷地道:“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知道父皇病刚好一些,不能乱走么?你知道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势,宫中又是如何风言风语么?可怜我这几个月来,努力了一番,封锁消息,为的就是不让父皇知道,可是你……”他伸手指着我,声音颤抖:“……都被你这一句‘不知道’,给轻易就毁了!……”太子说着,一挥襟袖,转过身去,狠狠捶了一下旁边的柱子。

我瘫坐在那里,一时之间也不知所措。

只听十七忍不住道:“殿下,既然十三姐……也……也不是有意的,那就让她起来吧!老是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啊!”

十九听了这话,也结结巴巴出口道:“是啊,殿……殿下,何苦为难长……长安呢,她根本什……什么都还不懂,咱们都是知道的……”

太子听了这话,转头望着他们,一个个指着,怒道:“你们都在这儿替她说话!”他说着,看我一眼,“从小到大,你们一个个全向着她!如今闯出了这么一桩事来,还一个劲地维护!”他走到十九的跟前,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什么都不懂?长安马上就要远嫁南诏,为人妇了,居然还什么都不懂!真是可笑!”

这时候,久久不开口说话的三哥突然开口了,只听他咳嗽一声,道:“太子,如今长安虽有错,可是当务之急,并不是如何惩治她,而是父皇的病,我们还只不要再如此耽搁了吧……”他因为自小体弱多病,是以不常在我们兄弟之间露面,可是如今他却肯出口为我说话,我听了,不禁抬头抬头看着他,心中颇为感激。

三哥论兄弟排行,比太子要高,大哥、二哥早夭,所以如今能让太子听一听的,也只有三哥了。

太子果然没有再发作,长叹一声,喊我起来。

过了一刻,忽然外面小太监来回话,报告称太医院的其他所有太医都来了。太子吃了一惊:“怎的来了如此多?”

我这才张口道:“我……我怕来的人不够多,所以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叫来了……”

太子和其他几个皇兄们都看了看我。太子脸上又是一气,沉声道:“真是我的小祖宗!你如此大张旗鼓!是要弄得人尽皆知么!”

正说着,又有一个太监进来报告:“将军和右相大人及一干大臣都在外面恭候了。”

太子闻声,便是一惊:“怎的消息走漏得如此快?”他自言自语,说着又看向我:“看你弄得好戏!搅得太医院翻了天,惊动了前朝,如今整个朝野只怕都知道圣上病重的消息!这人心惶惶,还怎么对付外面的事情……”

我只得又跪下来:“长安……长安知罪,还请东宫殿下……殿下责罚吧。”

太子久久望着我,有些无奈,呼出一口气,道:“母后和那些嫔妃们,你通传了没有?”

我摇摇头。

太子苦笑道:“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不过后宫人多耳杂,不说也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