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疑惑的站定脚,缓慢抬头,头顶的天空依旧昏暗暗的,闪着惊雷,那光是从斜上方洒下来的,她的脖子扭了一圈,然后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在这座她不知道名字的山体里,凿出了一个个石窟,每个石窟顶端都亮着温暖的灯光,照着里面神态各异的大佛好像真的降临了人世。

一道惊雷披在了正中间最大的那尊佛前,齐舒瑶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一整座山被震得摇晃,只有布满了佛的那座山巍然不动。

她在山间,漫山遍野,被佛像环绕,只是不知道这么多佛,哪个能保佑他们。

从不相信这些的人突然生出了一种虔诚的,想要去参拜的心。

菩萨站在山顶,仰头就能看到,可她不会飞,只能顺着山路走上去。

顺着盘山道,手机上的时间告诉她已经过去了五个半小时,这期间她的脚步一下未停。

往山上走时雨越来越小,天越来越凉,佛头上的灯就慢慢的暗了下去。

雨完全停下时,她站在了最后一层台阶的最下面,仰起头看着通天的台阶。

脚已经走的没有知觉了,只是机械的抬起,放下,交替,慢慢向上。

她终于站到大佛的面前了,可拼命仰了头也看不清面目,她贴在佛像的底座上,风吹得她头疼。

她刚看到佛头,台阶两侧的灯光突然亮了,佛头顶的光重新洒了下来,佛的面容平静,明明低着头,视线却落在她身上。

那尊佛庄严但不压抑,佛面慈祥,和山融为一体,天生的就保护着人间,佛面没有雕刻眼珠,可她就是能感受到佛的视线,顺着那条无形的线看去,悬崖的石缝中,长出了茂密的不知名小花,红色的,一小团一小团,随着风摇摆,看着看着就让人迷了眼。

山都斑驳得看不出颜色,可它眼前依旧长出了翠绿的新树,就站在那里回头,对面也是一座庙宇,形态和南边的福朝寺很像,飞扬的屋檐顶上,三条龙杂乱无章的纠缠在一起,顶端伸出几只痛苦扭曲的爪子,下面压着一张被撕裂的不成形状的龙面。

她顺着那条龙的走向往南边看,才发现她已经站上了京阳最高的点,整座城都被她一眼收尽。

和她正对面的,是另一座看不清轮廓的高山,山体被切了个断面,垂直得立在人间。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拿起已经快要没电的手机,打开相机,对着对面的山放大。

山体大同小异,并没有什么特别到一眼看出来的特征,她转动着镜头来回滑动,在高树后面,因为看到了一排矮房子,心下一动,镜头直接拉到山体,果然,一条又粗又长的石蛇盘在山间。

她十八岁最意气风发时的生日清晨,站在那里遥望这边,如今她快要二十一岁了,被雨水浇的大脑在嗡鸣。

时光的脚步在这一瞬间踩在了和过去重叠的那个脚印里,转头嘲笑着她的狼狈。

她便也一转身,将过去抛在了身后。

齐舒瑶席地而坐,盘起了腿,靠着大佛的莲花宝座,絮絮叨叨的唠起了家常。

“你知道我们最开始为什么会住在西锦吗,那年整个京阳都一团乱,他抱着我,一路从京阳下来,受了多少苦,没人帮我们,所有人都在逃命,每个人都是累赘,可我们就只在刚进西锦的地界上看到了一座庙,我们太饿了,他就抱着我,溜进去偷吃了庙里的贡品米糕,总算是活了下来,我当时特别小,却不知道为什么把这段事情记得最是清楚,那种用红纸包着的白色米糕,特别干,一边吃一边哭,之后给菩萨磕头,当时还路过了一位老奶奶,给了口水喝,她说,‘菩萨心软,最看不得这种事了,怎么会怪你呢。’后来我们就留在了那里,但是这么多年在西锦,却怎么都找不到那座庙了。”

她仰起头,靠着佛脚。

“就像你一样,我从来不知道这地方还有这么多佛,是不是晴天的时候你们就隐身了啊,我以后还能看到你们吗,如果真的有人向你们许了什么愿望,会灵吗?”

她自顾自的问着,山间有风盘旋却不会有回音,凉风有吹起来了,还没来得及暗下来的天瞬间被乌云布满。

雨又上来了,还要灌满那另一半人间。

齐舒瑶从地上弹了起来,扑掉身上的灰尘,倒着一蹦一跳的走远,直到她仰起头能将整个佛身收入眼底。

“你以为我是来拜你的吗?你错了,我永远不会向这些佛啊神啊鬼啊灵啊跪拜的,有本事你就把我的命收走,不然就看看到底是天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这次是彻底转身离开了,天地放出了一阵新风送她离开,风过耳边时,不知道是人是佛留下了一句,

“时间不是解药,但解药都在时间里,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因果,世事无常,愿早悟兰因。”

齐舒瑶愣了一下,随即山间回荡着她的嘲讽,

“这句话可以回答所有人问你的所有问题,我问明天会发生什么,你说等到明天你就知道了,我问你我能活到什么时候,你说你就安心活着,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呵,这就是时间。”

她不回头也不留恋,飞快的下了山,乌云暴雨狂风都在身后追着她跑,在第一声惊雷前,她成功离开了茂密的丛林,一钻出来,就被从头到脚淋了个全湿。

只是这次有了回到人间的实体感,街上路上还是有人有车的,有好心的车主看到她在路上飘就停车说要载她一程,齐舒瑶摇着头转身就跑开了。

这里的路她就能认清了,她的目标是路尽头左转的那个废弃公共电话亭。

电话亭的装修还是很华丽的,如今变成了打卡点,只是没有人知道那条电话线还是能用的。

这件事也是她从佟凯那里知道的,沈言的人发来的消息,在这条电话线里拨出那个所谓的政府万能热线,在第一声通话声响起前迅速的输入011,电话就会转到那栋政府大楼里,而在下班之后再打,无人接听后的三十秒,电话会转到齐聿现在住的那间房子里。

沈言的人传来这条信息时把消息归位了搞笑类,因为他们的电话那天误打误撞被齐聿接起,他满嘴的酒气,说着胡言乱语。

陈落说这条消息是他最先看到的,记下后直接删除摸去的痕迹,佟凯也不知道这件事。

她也觉得这听着太荒唐了,但只能试一下。

前面都如同陈落描述的那样,转线转线,最后两声通话声响起后,电话被接了起来。

齐舒瑶不知道她自己都皱紧了眉,知道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天谢地,今天很正常。

她跑过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准备个什么样的开场白会更好呢,逗他的?吓唬他的?

最后关头,她只是冷静的出声,没有称呼,直接开口。

齐聿的呼吸都止住了。

在外这段时间练就了齐舒瑶一身的领导力,她直接打断齐聿即将说出口的话,一口气的交代完,像是念着诗。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在太阳下山前就赶到山脚下吗,那就去那里吧,我不知道天上飞了多少的鸟,在风浪来临前,她还能不能飞回去和家人团聚。”

说完那边就挂断了电话,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狂风抽打在玻璃上的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