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和长辈讲话的?!”林平舟厉声喝道,不仅是我,连汪兰都被吓了一跳似的哎哟了一声,但随即反应过来,笑了笑说算了,林平舟却不满意,用命令地口气道,“向你兰婶道歉。”

林州行咬着下唇把视线偏向一边,浅浅看了看我,又移开了。这是让我说话的意思,于是我赶紧开口道:“林董,意外发生得太突然,林州行受的情绪刺激太大,才晕了过去刚醒,您别和他计较。”我一时情急,也管不上称谓,林平舟很嫌恶地看我一眼:“你是谁?”

嗯,真是个好问题,我是谁?

我怎么知道我是谁?!

“哎呀,是小州的女朋友吧?”汪兰反而先跳出来打圆场,和和气气地问我,“琴姐说过的呀,小州谈女朋友了。”

眼下我只能点头,但林平舟的不满好像并没有被平息,又问林州行:“你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

“好久了。”

“这就是你之前非要追过去开公司的那个女孩子?”

“是。”

“那琦琦怎么说?”

“随便。”林州行直接说,“我不喜欢周琦。”

“怎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不管我死活吗?”林州行居然会用这种语气说话是我完全没想到的,这样看起来他们父子关系表面上并没有实际上那么的剑拔弩张,起码这句话是十足的埋怨语气,隐含了很多亲昵。林平舟听了这句话反而脸色缓和下来,在他床边坐下:“是不是把脑子撞坏了?那都是气话,爸爸怎么会不管你。”

林平舟伸手出去,林州行很乖顺地让他爸查看伤势,可能是醒来后又动了几下,绷带下面有丝丝血痕若隐若现,林平舟叹了口气,但刚刚的账没忘了算,道:“好好给你兰婶道个歉,其他事情我去处理,让你这个小女朋友多陪你几天。”

于是林州行低声说:“对不起兰婶。”

汪兰当然很大方地摆手:“不怪你,事情太突然了,哎,可怜的孩子。”

然后他们两个就走了。

我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他们父子间这个对话太超出我想象了,毕竟林州行对他妈妈都是惯常那副要死不死的冷淡样子,平常提起父亲也都是“他”来“他”去,怎么当面见了竟然是这样的状况。林州行在他爸面前好像个……呃……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也不够贴切,但是一时间我也没找到更好的词来形容,怎么说呢,夸张点讲,林州行在他爸面前,表现的好像个废物。

可能因为太过震惊,林平舟和汪兰又都走了,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没有做好表情管理,刚刚的心理活动都写在脸上,林州行看明白了,有点无语,也有点故意,问道:“我这个人设可爱吗?”

“啊?”我一下明白过来,“你在他面前一直是这样?”

“雅思考不出来所以出不了国,国内混了个本科,靠百乐喂订单做公司一旦撤单公司就濒临倒闭,这是我。”林州行指了指自己,然后又面无表情地说,“而高中就去了美国,申上 UC Davis,拿到商学院硕士学位即将回国的,是他的另一个宝贝儿子李享之。”

这样两相比较,林州行的确废到有点可爱,联系到他大学的种种表现,听在林平舟耳中也一定是人设稳固因为是百乐公子所以进入学生会直升外联部长,四年间迷迷糊糊恋爱不断,毕业后为了追女孩子跑去开公司完全形成了人设闭环。

我一方面越想越觉得合理,另一方面也更加觉得林州行心思深沉,我原本以为百乐撤单是雪上加霜的巧合,现在看来更可能是他自己故意为之既然公司现金流受限陷入困境,那不如借题发挥和家里大吵一架,惹怒父亲让百乐撤单,这样林平舟就会觉得,这个儿子离了自己是全然不行的,就算不进百乐不在自己眼皮底下,也大可以放心。

以林州行这个人设,说不定林董可能真的觉得周琦和他相配,两个笨蛋凑在一起一生衣食无忧,林平舟大概觉得这样安排对林州行已经是很不错,毕竟身上一半流着自己的血,是自己的亲儿子。

我翻起旧账来:“所以你那么早就开始拿我挡枪?”

“的确是为了你去的。”林州行说,“我又没有说谎。”

谎话的最高境界想来就是如此,那就是你全部说的都是真话。

其实我是相信他的,人心和感情一样复杂,同样一件事在不同视角看也可能是真情也可能是假意,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认识这么多年,我不可能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什么都可能是假的,可几年数千个日夜的朝夕相处不会是假的。不过,林州行是能不用翻译直接开英文会议的人,平时和 Wilson 沟通也是用英语,怎么可能申不出国,难道说,从高中开始,林州行就已经在谋划一切?

如果是这样,那林州行也太恐怖了。

我这样想了,也这样问了,但林州行轻轻摇头,靠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笑了一下:“你未免也把我想的太厉害了。”

琥珀色的眸子染上哀伤的颜色,积压在心里从未对人提起的回忆终于被翻找出来:“我上高中的时候,外公的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了,几乎一年中大半时间都在医院,偶尔回来,也围着一圈护工,房子外面都是蹲着的小报记者。”

“外公走的那天,我还没有接到家里的电话,就已经在新闻上看到消息,也是那一天 Wilson 告诉我,我的堂弟其实是我的亲弟弟。”

“我妈是什么时候发现真相的我没有问过,她连主动告诉我都不敢,或许她还一直觉得她隐藏的很好,觉得这个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完整的。”

“那外公……”话出口我又觉得这称呼不妥,改口道,“那林老先生生前知道吗?”

“他知道的时候也已经太晚,从遗嘱上看,他已经尽力做了最后的安排。”林州行垂了下眼睛,“Wilson 教了我很多,一开始我不知道怎么办,只是本能地照做。”

“一年一年慢慢想,也就想明白了。”

我看着他问道:“你现在和我说的这么清楚,就不怕我……”

“你不会的。”林州行很笃定地打断我,看着我说,“即使你不选我,你也不会。”

被人相信和依赖的感觉总是让人安心和满足,何况这是林州行,我点头说你放心,林州行又说林平舟既然来了,就会着手处理林舒琴的后事,可以安排我先回去,如果我想走的话,明天就可以走。

但我坚定地拒绝了,我说:“我想参加林阿姨的葬礼。”

当天林州行就出院了,住回了疗养院,虽然房间空置还很多,但林平舟带着汪兰并没有住过来,而是在临港的五星包了一周的总统套房。我简单和刘总说了一下出国之后的种种,请了一周的长假,林夫人车祸离世的消息已经上了新闻,刘总自然也知道了,代为表达了哀悼,但他并不知道当时,我也在那辆车上。

事实上,所有的报道中,都隐去了我和林州行两个人的情况,只提及司机及副驾的林舒琴因抢救无效死亡。我妈打电话过来时我也没有说全部的实话,没说接我的朋友具体是谁,只是提出朋友母亲离世要停留几天,我妈很感慨地说:“应该的,你好好安慰安慰他。”

是林家把我带回国的,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她,我妈一直以为是我回国时路过香港恰好遇见朋友。我从小虽然不是多么乖巧听话的孩子,也不会事无巨细地报喜报忧,但也很少刻意隐瞒,只是这些事无从说起。反而经历了林夫人的离世,一下子让我触动颇深,和家里的电话打得勤快了很多,连我妈自己都讶异,说:“怎么又打电话啊?哎呦我都没有话跟你说了。”

“没有,就问个平安。”我说,“你们身体健康就好。”

我妈嗤笑道:“你爸不气我我身体绝对好。”

爸爸的声音果然远远传来:“哦,又关我事?”

我忽然笑出声,这么多天紧绷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笑着又说了两句,挂了电话。

034 门不当户不对

【 不是一件两件事的问题,是一边高一边低,不平衡,这是势,不是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