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自虚大步回到了自己的天一观中,忽然命人传冲霄来,再将前些日子炼的那枚朱丹送来。
冲霄道长上来,护卫们重重围了上来,元自虚捏了那朱丹来,凝视了一会儿,忽然命人送了一杯酒来,一饮而尽,然后连着那口朱丹几口嚼入口中,吞了下去。
热气沿着喉咙一路滚下去,慢慢身体暖和起来,元自虚从未感觉到如此轻松,沉重疲惫的身体仿佛忽然得到了解脱,他感觉到了四肢轻快,他轻盈极了,却?又仿佛有些抬不起眼睛,舒适得只想躺下,冲霄看着他的神情,已吩咐着两位宫人扶着皇上躺到了榻上,又命人替皇上盖上薄毯。
只看到皇帝面色酡红,唇色鲜艳,大睁着眼睛,眼睛瞳孔微微放大,神情恍惚,整个人神灵犹如出窍一般,飞向那遥不可?知的天庭。
他仿佛看到自己摇摇晃晃,悠悠荡荡,仿佛一只翩翩蝴蝶,杳杳冥冥,飞到了青云之上,远远看到琼楼玉宇,瑶树当阶,无数蹁跹袅娜的仙子在其中行?走,雪肤花貌,雾鬓风鬟,舞风回雪,仙袂飘飘。
元自虚扇着翅膀,一路飞过?九华宝殿,恍恍惚惚飞到了一处玉树上,玉树上结着无数碧玉和琼花,树下一位女子头戴九华凤冠,羽衣辉煌,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讶然看向他:“帝君人间福禄未尽,如何离魂漫游至此?”
元自虚恍然发现这女子凤眸杏唇,面如丹霞,正是?沈后,不由自主开口唤出了对?方的闺名:“慕华,我想你了。”
沈后一笑:“陛下归位之时快到了,到时昊天宝殿又有了主人,臣妾自会带着众妃静候帝君归来。”
元自虚恍然道:“原来如此吗?”
沈后温柔道:“阿钧如何了?他还?要百年后才归来,帝君此番回去,可?命人绘制他和弋阳的画像,烧给我看看。”
元自虚道:“你何不亲自去看他们?”
沈后怃然道:“仙凡有t?别,岂可?搅扰你们凡世修行??帝君降临人间修行?,万乘之尊,保国安民,普降甘霖,雨露均沾,此乃人间大福,帝君不可?懈怠了,还?是?快快回去吧。”
元自虚有些不舍,又忍不住问沈后道:“阿钧如今为着弋阳,和朕闹了些龃龉,如何是?好?”
沈后诧异道:“阿钧一向极是?孝顺的,再说了帝君考验他,他岂会疑忌帝君?帝君莫要介怀,但有旨意,他绝不会不遵的时候到了……”沈后宽大的衣袖一挥,笑靥如花:“恭送陛下,臣妾等待帝君归位的那一天。”
粉色云霞、芳香鲜花涌向他,天花缭乱间,元自虚一梦醒来,发现天边朝霞满天,仿佛神照穿过?窗棂,照在厅堂。
他恍惚了好一会儿,忽然命人传太子来。
元钧到的时候,仍然一身素袍,目中澄清,行?礼之时越发带了些仙气来,元自虚含笑命他坐了:“之前听说你病了,因而你娘的忌日,就没遣你出去祈福,今日看你好像气色还?好?”
元钧面上神情很空:“有劳父皇惦念了,儿子还?好。”
元自虚道:“之前看你和无妄谈禅论佛的,如今听说你怎么又好起道来了?今日读了什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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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钧道:“是?,孩儿今日读了稼轩先生的《最高楼》,颇有感悟。”
元自虚双眸紧紧盯着他,却?含笑道:“最高楼,吾衰矣。”李东福在一旁提起了心神,若是?从前,皇上必定又要疑心太子这是?暗讽他的衰老。
元钧却?面不改色坦然慢慢吟道:“闲饮酒,醉吟诗。千年田换八百主,一人口插几张匙。休休休,更说甚,是?和非。儿有感触的是?这一句。”
元自虚竟也没发怒,只是?道:“千年田换八百主?”
元钧道:“仅看皇姐刚刚夺回来的燕云十六州,史上就数代?反复易主,这天下,姓元也不过?数百年……不过?据此做兴亡叹罢了。”
元自虚看他淡定自若,不知为何心里微微一慌,面上却?还?含笑道:“一国储君,岂可?如此?家国责任,社稷民生,何能推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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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钧微微笑道:“天子受命于天,父皇雄才大略,弟弟们如今也大了,正可?教导之,儿如今一心问道,已不堪神器之重,恳请父皇降恩,容儿子修道。”
他嘴上说恳求,却?并无恳求姿态,目光清澈如水,仿佛只是?在和父亲闲谈,面上也无任何怨怼。元自虚对?这种高高在上稳操胜券的姿态觉得有些不悦,但却?又带了些优越感,他不就是?觉得自己有仙缘吗?却?不知朕在天上,也是?昊天上帝,也是?你爹。
罢了,都是?凡间历练,毕竟是?仙家父子。
元自虚却?又忽然有些走神,这么说来,元钧和沈后如果也都是?天上之人的话,那其他几个皇子呢?
既然不是?沈后所出……
元自虚皱了皱眉,虽然是?人间化身,也是?朕的血脉,只是?,大概没了仙缘,也只得个人间富贵了。
他看了眼元钧,元钧似乎也正在出神,不再似从前在他跟前谨慎小?心,他不说话,他也不觉得拘泥紧张,仿佛已知道了自己的归处,因此已全不在意。
元自虚心中冷哼了一声,朕还?在兢兢业业治理天下,你就想着躲懒了?仙缘,那是?朕的。朕赐你你就有,朕收回来,你就没了。
他淡道:“储君为国之根本,岂可?谈禅论道,不以国为意?此事?决不可?。朝廷立刻就要开科选士,国务繁忙。今日起,你需日日批折子,为君父分?忧,不可?懈怠推托。”
元钧似乎有些错愕,但毕竟还?是?应了:“儿臣遵旨,不敢懈怠。”
元自虚这才道:“知道你身子尚未大好,但岂可?移了性?情?你母后若是?在,必定也要教训你的。”他语气忽然温和惆怅了些,想起了适才在那幻梦一般的梦境中,见到的沈后,仍然是?那样的青春芳华,甚至看着比自己还?要小?许多。
自己若是?回到上天,应当也是?回到年富力强之时吧?
他忽然发现今日吃过?那红丸后,精神一直十分?抖擞,之前身体那些隐隐作疼的地方,似乎也已消失。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晰,思维迅捷。
他心中一动,叮嘱了元钧几句,命他回宫,便起身到了后园,命人取了弓来,拿了他从前年轻时常用的弓,试着拉了拉,果然发现力气圆满,轻而易举,整个身躯都感觉到蓬勃健发,血气充足,神魂沛然。
他回了寝殿,平日服侍的女道士上来,穿着薄纱,这一夜,三个女道士侍寝,竟都不胜,最后都哭泣着称颂陛下之勇猛,而他收放自如,久而不泻,筋力健旺盎然犹如青年之时。
竟有如此之效?
被关在宫里道观炼药的冲霄,这一日得了皇帝命中官送过?来的赏赐,五色云锦十匹、紫罗十匹、香百斤,紫铜香炉一尊,金子十锭。
冲霄国师带着徒弟们谢了赏。
李东福含笑道:“皇上说了,有劳国师这些日子辛苦了,但这丹丸既已成,那还?要劳烦国师多炼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至于需要什么药材香料等等炼丹的材料,国师只管列了单子来,老奴们自去采办。”
冲霄面色如常,仿佛不知道自己已完全被囚禁在宫里炼丹的境况,而是?含笑道:“有劳李公公了,能得陛下信重,是?我等福气。如今第二炉第三炉都还?在试着了。”
李东福笑眯眯道:“道长是?有大富贵的。”两人又互相?恭维了一回说了些客气话,冲霄到底塞了一锭金子在李东福手里,这才送走了李东福。然后长长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背上汗流浃背,他看到皇上满脸恍惚笑意盈盈出去,心里就捏着一把?汗,只担心随时有宫廷禁卫冲进来将他们全数绑了处以极刑。
然而等来的是?赏,果然,师父说的是?对?的,吃了那些,看到的都是?心中最想看到的,最想拥有的。只是?有一桩不好的,这药一旦吃进去,需要的量就越来越大,若是?不能持续供给,到最后则无法达到效果。
他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却?不得不只能咬牙硬着头皮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