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多?疑且反复无?常,众人都已习以为常,内卫也便?去?查那囚犯,如此翻来覆去?细查了大半个月,反馈回来并无?异常,这囚犯出身武将之家,因父亲贪污被株连入狱,原本是要满门抄斩的,但因着他身体健壮,便?被挑到了天牢之内养着试丹之用。
元自虚服食丹药已有十年之久,这天牢里养了一大群试药的囚犯,平日都是不许人接触的,而每次试药,也都是内侍和内卫同时过去?,两人各抽一签,将数字加起来后除二,得出试药的囚犯的监号,而这囚犯的号牌又是十日一换,并不固定。这正是元自虚亲自拟定的试药的规则,以确保每次试丹的人无?法?操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元自虚接了这查底细的折子,没有说什么,仍然只?是放了那折子,也不说要放了那囚犯,却也没有要求继续处死。而这次炼出来的另外?一枚丹药,也并没有服,只?让人监视看紧了冲霄,冲霄也不急躁,每日只?继续炼药读经,打?坐清修,全然无?心虚之态。
而转眼间,时间已又到了先皇后的忌日。
太子一大早便?起身换了素衣,亲自去?地里摘了些冬日的菘菜来,亲手洗了供在净室里,对着沈皇后的画像上了香拜了拜,便?打?坐入定,午时才出来,用了午膳,然后只?捡着瓜果素菜食了,又起身练字,挥笔写下了一首诗,放在案上,面上似有莹泪,但很快排解,又继续看书起来。
但他写的诗很快被封了匣子送到了御前?。
元自虚打?开那匣子看了看,看到里头只?是随手写的无?题的四句诗:
“出世无?心鹤还山,不留人间度岁寒;偶来云外?悠闲身,一去?九霄不可攀。”
他冷笑了声:“好一个不留人间度岁寒,好一个一去?九霄不可攀,太子志向高远啊。”
他将那诗掷还御案t?之上,倒也不置可否,只?问道:“今日是沈皇后的忌日,太子没说要去?寺庙拜祭?”
内卫恭敬回道:“不曾,只?在清晨起来,对着先皇后的画像上了香拜过了。”
元自虚倒觉得有些意外?,却也没说什么,毕竟如今这个时候,太子若是真的和往年一般要求去?寺院拜祭,他也未必肯。他如今自然是疑心那无?妄老?僧是否早已和太子有了勾连。
如今又是疑心皇后,又是疑心太子,更是不敢相信那冲霄炼出来的丹药,这难免让他焦躁。然而到了晚间,宫门口?尚未落钥之时,承恩侯府却递了折子,国舅承恩侯沈平野求见皇上,说是有急事要奏。
元自虚有些意外?,沈皇后忌日,前?些日子就已命礼部赏了下去?,沈平野也求见过,他没有见,就只?进了谢恩折子,今日是沈皇后几?日,他如何又求见?
他想了想,还是命沈平野觐见。
不多?时沈平野进来,行了三叩九拜,元自虚便?问他:“是何事如此着急进宫禀报?”
沈平野叩了个头:“还请陛下免了老?臣谵妄之罪,今日是先皇后的忌日,小的早已命人在寺院里舍了银钱,请高僧超度,又施舍百姓,而内宅内先皇后住过的房间,也命人在画像前?点了香供着,没想到今日到了傍晚,却忽然有异像生之,老?臣惶恐。”
元自虚一怔,问道:“是何异像?”
沈平野道:“先皇后住过的房间内,原本壁上用纱笼着公主、太子殿下从前?写过的悼亡诗,但今日后边忽然出现了墨迹,无?中生有了四句诗,墨迹如新,仿佛有人填写,但今日是先皇后忌日,除了今日小儿亲自上香进供外?,房内并无?其他人进出。臣见了这诗句,也不敢触碰,更不敢隐瞒,只?得向陛下禀报,该当如何处置。”
元自虚听到四句诗,忽然心中一动,问道:“是哪四句诗?”
沈平野连忙从袖中取出卷轴,一旁李东福亲自过来接了,命小内侍打?开呈御览。
元自虚一眼望下去?,便?看到了“出世无?心鹤还山”,他一怔,仔细看了看,转头看着沈平野,面上平静:“这是卿亲自抄写吧?那么以卿所见,这笔迹,可是先皇后的?难道是先皇后显灵?”
沈平野面上有些尴尬,又叩了个头:“不敢欺瞒陛下,那壁上所书,并不似先皇后手书,反而……似为太子殿下笔迹。”
元自虚呵呵一笑:“太子今日一日都在宫中,并不曾出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平野道:“是。”
元自虚转头看着沈平野面上,只?看到了沈平野身躯微微颤抖,面上神情?带着些恐惧和慌张,他笑了声:“偶来云外?悠闲身,一去?九霄不可攀。这是化用的刘青田的鸿鹄翔九霄,邈然不可攀。刘青田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尤精象纬之学,一心想归隐而不得,最后郁郁而终……这诗,看似超脱,其意不祥啊。”
沈平野面色晦暗,只?磕头却不说话。
元自虚转头吩咐内卫道:“和李东福去?承恩侯府上,将那诗纸拿回来给朕看看,另外?查一查这几?日是否无?闲人进出再查查太子这几?日行踪。”
沈平野脸色越发苍白,元自虚只?温声扶了他起来道:“卿家不必忧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又问了问家中寒温,说了些闲话,不多?时内卫果然送了那条幅来,元自虚一看,果然正是太子笔迹,墨迹漆黑带着光泽,果然宛然如新写,他将之前?太子写的诗句打?开看了眼,果然笔迹神似。
他倒也没说什么,只?命人将承恩侯送了回去?,又命内卫来细细询问了一回承恩侯府上的情?况,果然回道:“先皇后院子一直看守严密,今日承恩侯世子沈安林亲自上的供品,点了十分珍贵的龙脑香,据说是当日先皇后赐下的,平日并不舍得用,只?在先皇后忌日才点来上供,据说墨迹是清晨忽然出现的,沈世子上供后点了香,然后出去?接了侍女送来从的梅花来要上供,只?是转个头的功夫,回来便?看到了墙壁上有几?行字,世子吓了一跳,以为是有人胡乱写的,立刻命人查了一回,但屋内当时确实无?人。”
元自虚一怔:“龙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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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卫道:“是,那香味极特殊,进房内便?闻到了,小的并不认得,是李公公认出的,说是陛下赏赐给娘娘的龙脑香,昔日娘娘最喜用来熏衣的,如今已无?进贡了,很难的,点一支少一支了。今日进过那房内的人身上都染上了这龙脑香。”
李东福亲手捧了香炉上来:“恐皇上要问,小的已命人将供台上的香炉等物都带了回来,请皇上查验。”
元自虚看那剔透白玉莲花香炉内,果然香味丝丝缕缕,令人沉醉。
仙游
元自虚才走到净室门口, 便站住了。
一股幽幽的香味隔着帘传了出来,正是?他熟悉的香味。
龙脑香宫里早已无了,沈后去世时,宫里的龙脑香尽数都陪了葬。
小?小?净室内只有太子一人, 据守卫说他今日食极少, 只是全心对着沈皇后画像打坐静思, 祭神怀母。
而今日一直呆在屋内寸步未出的太子,身上却?充斥着这奇异的仿佛来自异界的香,仿佛曾在熏满龙脑香的房间内待了许久,连灵魂都染上了这香,传说龙脑香是?供佛之香,香气能直达佛前。
内侍悄无声息替他打起了帘子,香气愈发浓起来。
他面容变幻,没有继续走进去,他已知道了答案。他慢慢凝视着太子,他的儿子, 他正盘膝坐在净室的供台前,供台上灯烛寂然, 只有窗外雪光透入。墙上画像里沈皇后垂眸端坐,庄严色相?, 俨然如生, 九凤冠下发髻如云,凤袍宛如流水垂落。她入宫成为皇后不久, 刚刚产子, 元自虚命宫廷画师绘下的她的画, 那时候她肌肤微丰,眉目带着些天然桃花色。
太子像她, 弋阳比较像自己。
从窗口看进去,太子侧脸宁静,雪白素衣犹如净水莲花,与世无争,出尘忘俗。
“太子极清极净,如莲花不著水。”
他已完全不在意这世间的破天富贵,因为他发现了自己能够离魂,他参透一切,不留人间度岁寒,他将一去九霄不可?攀,到时候留下自己,在这世间,与这富贵金银同?朽。
元自虚没有说话,退后几步,帘子落下,他仿佛逃一般离开了宝函宫。
莲池里枯荷上落满了雪,月射寒水,雪映冷檐,宝函宫仿佛如神仙居处,处处嘲笑着他因为一个阴谋将儿子亲自封在了这里,然后夺走了自己的仙缘,即将抛下他们这些污脏的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