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璧沉默了一会儿,迟疑地说道?:“若是今后,这种情况一直改变不了……”如今太子需要自己?,因此公主支持自己?,爱重自己?。但一旦来日他们厌倦了这灵魂随时互换的不安定,那时候利益不再一致,公主真的还会念及自己?此刻的情分吗?

这隐忧其实一直埋藏在她心?里,这一年来公主和太子待她诚恳,她也感动,但靖北王和公主那复杂的似恨非恨,当面似乎相爱,转脸似乎又能?相杀的复杂关系,这让敏感的她对这些贵人的生活感到?了一丝畏惧。

弋阳公主完全理?解了她的未尽之言:“你与太子如今魂体纠缠,你身?体受重伤之时,他的身?体也同时垂危,这也就证明了你们命魂相连……两人都不可轻蹈险境。如此,你也可以?放心?一些了吧?我们也不会为?了中止这境况,而对你有什么不利。”

容璧面庞微热,弋阳公主抱着孩子看着她微笑:“我知道?,你是被我们吓到?了,父子之间充满忌惮,夫妻之间全无信任,你对我们信任不了,也是难免的。只是如今你与太子这般情势,还当多信任他一些才好。他与t?我不同……能?遇到?你这般心?思纯净之人,也是他的福气。”

太子会有什么不同吗?她隐隐觉得?,太子确实有些不同。不过,她只需要保证她和兄长、家人能?够全身?而退。过去?一年来,她仿佛坐在小船上困在波涛中,进退两难,随波逐流,如今走到?今日,已是最好的局面而这些局面,确实是太子和公主一步步披荆斩棘走出?来的,他们获得?了靖北王的支持和承诺,哪怕这承诺并不是很可信。

容璧回?到?房内,找了手记出?来,慢慢记录了今日靖北王的话以?及公主的交代。养伤的这些日子,一直没有互换灵魂,大概是太子也病得?厉害的缘故,容璧想起收到?的消息,太子也病重垂危,以?致于皇帝都对骆皇后猜忌起来。

日子倏忽而过,很快便到?了启程的日子,显然公主也担心?夜长梦多,太子再次换过来不同意离开,于是快刀斩乱麻地送了容璧回?去?,并且安排了宋文松护送,临行前交代道?:“回?京后你可直接与你的兄长们住一起,宋管家会安排好居所,有什么事情可以?求助于定国公府,宋世子已回?京,你也认得?他的。另外,承恩侯是我母舅,有事也可托付。”她想了想又道?:“郑探花……也可托付,不过明面上不必来往太密,不过也不必太担忧,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分寸。”

容璧听着公主交代,心?中竟然想着这些复杂的人事,实在有些难记,若是太子在就好了。这么想着她又有些惭愧,似乎她适合安安静静在院子里种种菜看看书,做点吃的。

她们回?京仍是跟着永兴镖局的镖队出?发,带的护卫们也都扮做了镖局的武师,永兴镖局的东家李存义?知道?这一次是“容二爷”回?京,自告奋勇也一同随行。启程后还专程前来隔着车子问?候:“听说二爷受伤,如今身?体可还好?路途遥远,二爷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回?京后有什么能?使得?上永兴镖局的,也只管说。”

容璧还是许久之前与他见过一面之缘,之后听说大战之时,永兴镖局也跟着郑家的商队,提供了不少粮草、武器的帮助,想来李存义?之后见过的,都是太子了,因此也怕露馅,只掀了帘子与他行了个礼:“身?子已大好了,此次返京,一路有劳李公子了。”

李存义?之前在战场上亲眼见过“容四爷”纵马行军,目光冷厉,目无下尘,却偏偏令所有人都恨不得?效忠,如今看到?“容二爷”病容宛然,唇色浅淡,拥着雪白?的狐裘,弱不胜衣,却居然还强撑着病体路途遥远毅然回?京,只怕是要夺回?自己?被夺走的家产,心?下越发恨不得?以?身?相代,口中却又讷讷:“不麻烦,四爷但有交代,只管吩咐。”

容璧微一点头,李存义?怕她病中不胜,也不敢多说,便退下了,容毅放了车帘下来和她说道?:“这永兴镖局在之前战事中有功,得?了王府奖赏,如今在北地生意做得?也大了。”他说着又有些惋惜:“我家阿妹立下偌大战功,声名赫赫,偏偏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当将军,多少男儿比不过。不过公主说找机会替你脱籍,到?时候必不亏待了你。”

那都是太子的战功……容璧很是心?虚,但仍是岔开话题:“也不知道?三哥在京里备考如何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容毅笑道?:“天幸!之前说是皇上五十大寿,可能?要开恩科,他原本读书天赋一般,先生就劝他赌一把?进京,一旦真的开恩科,就能?立刻找同乡出?了荐书应考,就算不开恩科,明年也是大比之年,提前一点进京备考总是好的,当时他也想着进京能?见到?你,便去?了。前儿我打听了朝廷的消息,因着燕云十六州收复了,明年大比之年听说是恩正并科,按两科名额录取,这样名额就多了!听说足足要比往年多一百多个名额!若是有机会换个进士出?身?,咱们家可就有光彩了,到?时候咱们再联系上老二,想法子调回?京或者脱了军籍……”

容毅说得?热闹,容璧听着也开心?,对着京城的生活,油然向?往起来。

出窍

容璧一行就这么踏上了返京的路途, 途中大部分时间容璧都?在马车上躺着,所有人都?将她当成了一个雪人一般,吹着怕化了碰着怕碎了,都?小心翼翼对待, 每日大夫都?来看诊, 衣食住行?分外精心。

每到一处, 容毅便带着几个护卫出去将本地有特色的菜肴带回?来,并且买了许多好保存的香料、配菜、腌制品或者干菜、咸菜、腊肉等等,容璧只看着这?路途变成了吃吃喝喝拖拖拉拉的旅程,便知道必是公主有了嘱咐,知道她身上有伤,怕她受不住行?路之苦,因此一路上并不赶行程,下雨就停两日,刮风又停几日,走一日倒要歇上两天, 护卫和镖师们打成一片,每天只研究到哪里了, 有什么好吃的。

这?让容璧觉得很放松和自在,没了那种在贵人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她有时候在车上看着外边风景, 手里拿着当地的地方?志翻着, 吃吃喝喝,有时候竟然还会想起宝函宫里侍弄蔬菜做羹汤的日子, 也不知道如今太子在做什么。

元钧仍然是每日里的清静无为……他百无聊赖地养伤, 其中数次寻找那玄之又玄的一刹那的交换身体的契机, 但却寻找不到,想来应该是自己灵魂受创太?重, 如果继续在那具身躯里,就会影响到那具身躯的健康,因此?便被排斥出来。

于?是元钧这?些?日子开始借一些?玄之又玄的佛家、道家的经典来研读,甚至还遣人去请国?师冲霄道长来,说是有些?道家的典籍问题读不懂,想请教请教。

太?子要请国?师,自然侍卫们不敢请,但却也?不敢瞒着,毕竟如今弋阳公主正是势盛之时,皇上待太?子仍然看上去不错。

于?是很快报到了元自虚那里,元自虚却仿佛浑不在意:“去吧,和太?子说,太?子年纪轻,就开始学?这?些?其实有些?不大好,莫要移了性情,浅尝辄止即可?。”面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显然心情极好,等来传话的人走后,才?笑着对李东福说道:“这?是另辟蹊径,想投朕所好了?”显然极为享受亲生?儿子不得不压低自尊在自己手下挣扎、百般讨好自己的过程。

李东福在一旁不敢说话,心里只想到了逗弄爪下猎物的猫,心中悚然,过了一会儿才?陪笑道:“奴婢听太?子殿下说,是听说前些?日子太?子垂危之时,是国?师施展法会驱邪,他才?能苏醒过来,心中感激,想要亲自感谢道长,又兼着请教一些?道家的学?问,好长些?知识。”

元自虚不以为意道:“恐怕宫里之前是有些?不干净,国?师办了法会,果然连朕睡得都?安稳了些?但他也?是一国?太?子,皇帝奉天承命,任他们什么有道之士,本就该为天子效命,侍奉皇家,若是一味抬高他们,倒让他们恃才?傲物,认不清自己地位。”

李东福心中凛然。

冲霄道长已?被引着进入了宝函宫。宝函宫四处都?放着炭炉,因而十分温暖,空气里隐隐有着淡淡的佛手香。

太?子元钧大病初愈,斜斜靠在一张扶手软榻上,神色放松而惬意,杏黄衫子外披着狐裘,左手腕上缠着一长串的一百零八珠菩提玉珠,另外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慢慢拨弄着浅绿色的珠子,沉静舒缓。听内侍报说人来了,太?子才?微微抬眼看向座下,气度高华,眸光波澜不惊,这?是属于?上位者常有的高傲的轻慢。

冲霄一怔,太?子被囚禁已?久,他原本以为自己将会看到一个病重阴郁,形销骨立的太?子,没想到见到的竟然是这?样高贵清华的储君。囚禁的太?子也?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原本觉得自己深得皇帝宠信,在外面一直是趾高气扬的,如今和太?子才?打?了个照面,就不由自主慑于?那股隐隐的威压,竟然下意识行?了大礼:“贫道拜见太?子殿下。”

元钧微一抬手:“国?师请起,今日劳烦国?师移驾,是孤有些?道家玄术有些?不解之处,想要请教国?师。”

冲霄历来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否则也?不会被多疑的元自虚信重。他一进来便看元钧手里捏着佛珠,少不得斟酌着说起那什么佛道本一家t?,儒释道三教合一,这?也?本就是他擅长的,朝廷大臣们都?喜欢这?一套:“佛教说三身七识,道教三魂七魄可?知这?法理总有共通之处。”

元钧一直听得十分认真,眼神凝注于?冲霄面上,虚心问道:“佛教以为‘形神一体,形为神之质,神为形之用,形灭而神亦随之灭’,神魂将会转世;道教却称元神能够出窍,譬如庄周,元神出窍如羽蝶,翩翩然世间。请问道长,这?人之神魂究竟有没有可?能出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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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霄见这?问得古怪,心下暗自想着不知太?子究竟这?一问的意思,含笑着只说那等“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化虚”的老生?常谈的道家理论。

元钧听了一会儿,并不纠结于?那些?玄之又玄的清谈理论,只追问:“孤重病之中,同样仿佛清气浮于?空中,因着我关?心长姐,飘飘荡荡,仿似云朵,与鸿鸟北飞,一路飞往北关?,然后看到吾长姐弋阳公主,红裙银甲,身重眉低,正安排守将守城。”

冲霄笑道:“太?子殿下想来思念公主过甚,这?才?有所梦。”

元钧却道:“但孤梦中所见,长姐衣着珊瑚红袍,裙角绣着双鸾鸟纹路,靴上镶着珊瑚珠,发髻上插着双凤钗环,腰间垂着长刀,一切都?历历在目,此?等衣饰,为孤从前从未见过。”

“又见长姐身边的仆佣侍卫,也?都?面容清晰,眉目宛然,其中有一昆仑奴,头发卷曲,遍身漆黑,手持红色马鞭,牵着马跟在最?后,此?昆仑奴吾亦未曾见过,只在书中读过。”

“长姐亲自登城劳军,鼓舞士气,命人给守城将士赐下饺子,饺子用的是木耳萝卜肉馅。长姐站在城头远眺,孤心中留恋,亦在城头翩然徘徊,此?时便看到人们指着我向我惊呼,说是五色祥云飞来,定是天佑,守城必胜。”

元钧缓缓道来,备细铺叙,冲霄只是微笑:“听闻北疆捷报,公主守城果然大胜,必然是太?子殿下精诚所至,感天动地,这?才?得天地庇佑。”

元钧不置可?否,冲霄看他神色,仿佛不以为然,不由心中怀疑太?子是否是想展示他的思姐之情,打?动自己,以此?请自己说服皇帝放他出去,这?可?大大不妙。如今自己全靠元自虚才?有这?般地位,太?子明摆着是被皇帝猜忌的,自己万不能让皇帝误会,以为自己有靠向太?子之嫌,当明哲保身为妙,于?是便轻咳了声:“殿下大病初愈,贫道不敢叨扰太?过……”

元钧看了他一眼,眸光冰冷,冲霄只觉得胸口一凉,仿佛被洞察所有思想,不由一阵心虚,竟未能告辞。元钧却道:“孤是想知道,道长是否能够练出让元神出窍,脱胎换骨,身外有身的丹药?孤看那志怪小说有道人,可?制符,握着其符,仙界十洲三岛,均可?以梦游。”

冲霄一阵卡壳,说能吧,真让他炼丹怎么炼得出来?不能吧,那皇帝那边必定有人监视着太?子的一言一行?,与自己的会面,到时候自己从前吹的那些?牛又如何圆呢。他们这?类江湖骗子,原本说话就爱模棱两可?,给自己留余地以便随时找补,因此?连忙又扯了佛教八识无有实相等等一堆玄之又玄的道理,只不肯正面回?答太?子的问题。

元钧似笑非笑,却道:“只是,孤细细回?忆起来,似乎正是父皇赐了我道长所制的红丸,服下后,才?时常在梦中似有飘然之感。这?一次时间特别长,因孤心系长姐战况,担忧城陷,迟迟眷留,不愿归来。却又是在迷迷糊糊之间,仿佛听到乐声从天边而来,琳琅振响,十方?肃清,玉宇澄明,于?是孤飘飘然头晕目眩间,才?仿佛回?到了身子内。清醒过来时,身体疲弱非常,大伤元气。”

“后来才?听宫人太?医们说,本来孤无缘无故昏迷数日,已?垂危,却又是道长带着高徒在宫里施展法术,做了道场,孤这?才?清醒过来。孤后来问了宫人,道长道场之时奏的,正是《澄清韵》。”

冲霄抬眼震惊看向元钧,冷汗湿了重衣,元钧面上含笑,仿佛十分亲切看着冲霄:“孤这?条命,看来是国?师所救,正该好好谢谢道长才?是,只是孤如今病弱,只能赏些?身外之物,以酬国?师救命之恩,还望国?师不要推辞。孤如今,也?只有这?些?身外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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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霄头晕目眩,忽然深深跪拜下去,元钧垂睫看着他,笑意不达眼底:“还望国?师早日炼出金丹,修成正果。若是有甚么修炼之法,可?灵魂出窍,又不伤身体元神的,也?请国?师不吝赐教。”

任冲霄平日如何机变,此?刻也?不知自己是胡乱应了什么,又是如何站起来离开宝函宫的,太?子身边的内侍捧着满满的金玉法器赐给他,跟随的道童们不知好歹,捧着那匣子,兴高采烈地跟着冲霄道人出了宝函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