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与那过分活跃多变的情绪和闪念相比,他的四肢百骸却分外沉重,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 沉重而无力,那?之前冲霄说是气感的气流在身体内流窜着仿佛找不到出口, 麻痒,疲倦, 眼皮突突地跳, 眼睛干涩而沉重,每一寸筋骨都似乎在诉说着疲惫, 让人无法提起精神, 让人只想闭上眼睛, 逃离这个纷扰的世界。

旁边值夜的两个内侍上前小心翼翼问他:“陛下可是要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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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自虚忽然转头瞪着他:“哪里在敲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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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一怔,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都茫然摇头,面?上却现出了?惶恐,最近皇上经常听到一些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开始他们以为是皇上修道?有成,但随着皇上越来越歇斯底里,有时?候狂暴如野兽,有时?候又吃吃地笑,口里含糊呢喃和虚空对话,更像他们所认知的疯子。

元自虚侧耳倾听,低沉的鼓声在远处隐隐响着,像是远方传来的雷声,虚无缥缈,忽而清晰,忽而消失,断断续续,似乎带着遥远天际某种神秘的力量,穿透了?夜的静寂,预告着不祥的征兆,震撼着他的灵魂。

鼓声渐渐清晰强烈,像战场上的战鼓,激昂澎湃,自己的心?脏也仿佛应和着鼓点?,随着那?鼓声的节奏而跳动。

他忽然试图捂住耳朵,但鼓声却穿透了?他的手掌,直击他的心?脏,他感到自己仿佛被这鼓声讨伐,无处可逃。他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无意间看到旁边的两个小内侍惶恐畏惧地看着他,像看疯子一般,不安和恐慌在心?中忽然激起,一丝清醒的意识开始在心?头闪现,他忽然伸手将一旁的茶杯摔在地上!

两个内侍连忙跪下,外殿的李东福也已快速进来:“陛下。”

元自虚道?:“叫冲霄来!”

冲霄就在侧殿伺候着,此刻立刻被李东福带了?过来,他被吊了?一夜后大伤元气?,虽然被释放回来,却仿佛大病一场,面?色枯黄,不再似从前神容焕发,颤颤巍巍上前拜下道?:“臣见?过陛下。”

元自虚瞪着他:“朕觉得浑身真气?胡乱横冲直撞,在血脉中四处流窜,又听到鼓声阵阵,如天魔纵横,心?神昏聩慌乱,难道?是丹药有什么问题,朕走?火入魔了?!”

他声音嘶哑,说完这一席话,已出了?一身汗,身上更觉得难受。

冲霄却大礼拜下,满脸喜色:“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为‘魔考’啊!多?少修道?人一辈子修不到的境地!”

元自虚怒道?:“这鼓声究竟为何?”

冲霄道?:“《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中有云:五帝大魔,万神之宗。飞行鼓从,总领鬼兵。麾幢鼓节,游观太?空。”

“《上清隐书》玉清神霄王曰:凡鬼魔巧便变化万端,或沉或浮,或见?或亡,或聚或隐,或藏或形,或气?或死或生?,或飞云中或治空洞,五色恍惚无有常形,如此皆承六天之运,受会于三天,在其度之内故得肆其凶丑。”

“高上消魔王曰:凡上真已成真人犹凶魔所试,何况凡学之夫耶。仙道?得成,亦不被试者,皆是九天制魔保举,故魔宜先试其邪正?也。得魔保举便白日?升天,岂可为咎魔也。”

“道?家有十魔,陛下听闻鬼鼓声,正?是最高魔境魔,无定力幻境见?神仙者。陛下念生?慧光,脱离欲界,因此方遇天魔验心?,正?所谓‘无魔不成道?’,修为愈高,其魔境则愈险,种种业障,惑心?扰念,请陛下入定静心?,止息杂念,观想内丹,唯见?于空,证圣成真t?,则有望金丹大成,白日?升天!”

元自虚听到冲霄引经据典,一一验证,果然那?鼓声虚幻缥缈,震慑心?魂,果然心?定了?几分,只见?冲霄命内侍道?:“再将金丹拿来呈陛下服一丸下去,趁此大好?时?机,借助金丹之力,内外兼修,以陛下清静之功,立身之德,定能?大成!”

只见?一旁小内侍连忙从丹匣里捧了?托盘过来,上面?一枚红丹滴溜溜如丹霞也似,暗香袭人,神秘又透着吸引力。

另外一名内侍则捧了?服丹用的蔷薇甜露过来,元自虚盯着那?枚丹丸,太?阳穴突突跳着,鼓声仿佛越来越大,越来越让他不安,他伸手拈起那?枚丹药,凝目而视。

一阵风忽然在殿内穿过,吹得烛火摇摇晃晃,幔帐也随之摇摇摆摆,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大殿幔帐外响起:“恭贺父皇修仙有成,大道?在望。”

元自虚霍然抬头,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谁!”

有人将两边幔帐卷起,寝殿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弋阳公?主软甲下是鲜红裙裾,款款步入殿堂内,牛皮靴踩在柔软厚重的红毯上,姿态随性闲散,仿佛漫步在御花园内,他这个女?儿其实容貌更像自己,太?子则更似沈后一些。元自虚从前一直非常疼爱这个长女?,也曾经喜爱她这种无论何时?都仿佛不动声色的镇定。

然而这个时?候,应该在靖北好?好?做着靖北王妃的长女?,出现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信号。

弋阳公?主身后紧跟着的毫不意外是太?子,他的嫡长子,一身玄黑软甲,腰间佩着长刀,刀鞘拍在盔甲上,传出了?冷硬的金属撞击声。

他的嫡长子冷峻漆黑的双眸和他目光对撞,并不退避,他只站在了?弋阳公?主身后,没有动,却自有雷霆万钧的气?场。

元自虚看着自己最优秀的儿女?在这深夜里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寝殿里,却并没有感觉到意外,甚至隐隐觉得仿佛早就该有这一天。

他用尽心?术施展手段打压、摧折、侮辱、逼迫这一双儿女?,女?儿像自己刚烈,太?子像沈后柔中带刚,他们终究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哪怕是在人群中,佼佼如龙凤。

他听到自己平静地问:“靖北王妃和太?子不诏而入,领兵甲刀刃,意欲何为?外边的禁卫呢?都杀了??朕没有听到动静,难道?是都投了?敌?于寰呢?”

弋阳公?主含笑:“太?子仁义,未杀一人,所有禁卫皆慑吾弟慈爱臣民之心?,尽皆拜服,束手就擒。父皇修道?有成,我与弟弟特来相送,父皇该高兴才是。”

元自虚看了?眼手里拈着的金丹,血液里仍然鼓噪着,鼓声越来越激昂,金丹对他充满了?吸引力,只要服下去,打坐入定,便能?忘却一切烦恼,通过魔考。

亦或者,这一切都是幻觉,都是魔帝给自己的考验?

他将金丹放回一侧,看一旁冲霄道?长和李东福,以及两个小内侍都深深低着头,竭尽全力缩小着存在感,笑了?声,问道?:“若是朕不愿升仙呢?难道?你们要行弑君逆伦之事?”

弋阳公?主含笑道?:“父皇一心?修行,大道?将成,正?是重要时?刻,儿女?岂能?不为父皇分忧?请父皇写下禅位诏书,则今后,太?上皇能?专心?修道?,国家也有圣君治理,则国泰民安,两全其美。”

元自虚又笑了?一声,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元钧,问道?:“朕禅位,是禅位于太?子,还?是禅位于靖北王?”

他以为说完这句话,元钧至少会面?上有些表情,然而他却始终面?目淡漠,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却有着那?种独属于帝王的脾睨众生?,他执掌乾坤多?年,此刻却感觉到被儿子的气?势给压住。

只有弋阳公?主又笑了?声:“父皇这个时?候还?真不忘帝王心?术,自然是禅位给太?子弟弟了?。”

元自虚道?:“朕只是想提醒太?子,是要自己做皇帝,还?是做皇帝的小舅子。天下是我元家的天下,如今公?主远道?而来,带着精兵强将,则究竟是为丈夫争夺帝位,还?是为弟弟争夺帝位呢?毕竟,做驸马,和做皇帝,一样也是两回事。吾女?是想做王妃,还?是做长公?主?靖北王又同意吗?”

弋阳公?主微微一笑,看向元钧:“陛下是信不过太?子有能?力独掌乾坤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元自虚看向元钧:“哦?朕只怕禅位后,元氏天下,维持不了?多?少,太?子不过是个过桥的木偶靖北王狼子野心?,元氏这么多?年,难道?终究要让给郭氏了?吗?”

元钧看向元自虚,脸色平静冷漠,冷静得仿佛无惧一切,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于寰不会来了?,他今夜为升职宴请同僚,醉倒在营房。京营则有定国公?坐镇,不会擅自出兵,五军兵马司骆世明刚刚卸任,此刻人心?涣散,并未觉察宫中动静。”

元自虚眉毛微微一挑,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缝,元钧淡道?:“请父皇禅位,儿臣请传内阁学士,为父皇草诏。”

元自虚问道?:“内阁今夜值夜奉诏是哪位。”

元钧道?:“太?傅葛承宣坐镇,郑长渊为值守学士,探花才华横溢,学富五车,正?可为父皇草诏。”

元自虚眉心?一跳:“看来是早就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