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璧却没怎么怕,因为弋阳公主脸上显然也不以为意。
弋阳公主看她神情平静,松了手,有些懒洋洋道:“下去吧,去花妈妈那里报到,她是我奶妈妈,总管着府中内务,我已交代过她,你既然是从尚膳局出来,且就先在我房里的小厨房当差吧。”
容璧心里一松,知道自己的差使算稳了,至少当前会有一段时间的平稳日子,而不是每天当心会被太子嫌恶地送给什么人。
容璧恭敬磕头,起身出来,一位不苟言笑的侍女上前带了她出来,低声道:“妹妹好,我是梅香,我带你去见花妈妈。”
容璧忙笑道:“梅香姐姐好,劳烦姐姐了。”
梅香摇头道:“无妨,我从前也是在宫里当差的,不过如今公主的陪嫁宫女大部分都已经嫁出去了,只剩下我一个,自愿不嫁人,留在公主身边当差的。”
容璧脸上笑容更深了些:“姐姐心胸豁达,以后还请多多教导。”
梅香摇头:“没什么教导的,这府里规矩比宫里要宽松多了,公主脾气又好,你只管什么都听公主吩咐就好了,花妈妈是公主的奶娘,也是从宫里跟出来的,您听她的安排就好,公主晚上喜欢自己叫点吃的,以前没请到合适的灶上丫头,如今你来了倒正好。”
正说着,议事厅就到了,里头坐着个老妈妈正在看账,衣着俭朴,慈眉善目,看到梅香来就笑了:“梅香来了?这儿有厨房刚送来的松子糖,你尝尝。”
梅香道:“谢谢花妈妈,我还有差使,就不吃了,奉公主钧命,我送这位尚宫姐姐过来,公主说了安排她在院里的小厨房当差,劳您安排了。”
花妈妈看到容璧,脸上非常明显的一怔,然后回过神来:“怎么来了这样漂亮的尚宫?真是个好孩子,过来我看看。”
她上前拉着容璧的手笑着问她名字,原来在哪里当差,家乡是哪里的,和蔼可亲,容璧一一回答。
花妈妈笑得极慈祥,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公主体虚,我一直让人用党参、当归给她熬汤,但是公主的舌头太灵,一尝就尝出味道来了,她不喜欢,如今你来了可好,我看宫里就能做出药膳来一点儿尝不出味的,你可以试试看。”
梅香走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花妈妈忽然握紧她的手,笑着问道:“皇后娘娘派姑娘来,可有什么旁的差使派给姑娘?”
容璧看她笑容下藏着的紧张,心里掠过一丝异常,忽然心中灵光一闪,笑道:“妈妈年高,皇后娘娘担心妈妈办事力有不逮,因此派我过来协助妈妈,伺候大公主。”这话模棱两可,皇后派容璧来伺候大公主,说协助也没错。
但很明显花妈妈心虚,听到此话,脸色一僵,心中惊疑不定,勉强笑着道:“姑娘如何说这般话?娘娘有什么差使,你只管说便好了。”
容璧心下狐疑,脸上却淡道:“皇后娘娘只是让我好生伺候大公主,多和妈妈学习,大公主是您奶大的,想来妈妈对大公主也是十分情深义重了,奴婢要多向妈妈学习。”这话仍然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但花妈妈听着却只仿佛是讥讽一般,越发乱了手脚,喃喃道:“娘娘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对公主有影响的……”
容璧顺着接下去:“娘娘光风霁月,自然对大公主关怀备至。”
花妈妈忐忑不安道:“那我家锁儿……”
锁儿?听着像是乳名,难道花妈妈有什么人质把柄落在皇后手里了?容璧只能道:“看妈妈办事是否忠心了。”
花妈妈看她表情如此托大傲慢,心下越发大乱,只疑心皇后娘娘反复无常,怕是疑心自己,连忙剖白:“我已办妥了,放好在库房里,上次已让林内侍传话,娘娘可别轻信旁言啊,只是可不能随意进去翻动,大公主自幼机警……一旦发现,事就不成了,娘娘还是要信任我才好。”
容璧表情一直冷漠,花妈妈却只以为她身后有仗恃,因此才对她毫无谄媚逢迎之色,越发心里恐惧,又慌张,显然真的信了容璧是皇后派来监视她的人,只握着她的手道:“请皇后娘娘一定要安心,事情已办好了!按娘娘的要求,那样紧要物事,早已安放在库房,我亲自验看过,万无一失!”
容璧:“妈妈放心,我会和皇后娘娘禀报的。”
她只是想来公主府过平静生活,为什么要给她知道这些东西?大概,从她被皇后看上赐给太子做司帐开始,平静的生活就已经远去了。
她心里十分后悔,却也知道自己应该是诈出了了不得的秘密,库房?库房里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t?不会对公主有影响,那就是对太子去的?
但是无论是大公主,还是太子,都是离自己高高在上,随时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人。
她不该卷入这里头。
备膳
心里充满矛盾的容璧在主院里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这是属于公主大丫鬟规格的待遇,甚至还能使唤几个小丫鬟和灶上婆子。
她到任的第一天就要处理一条活蹦乱跳巨大欢脱跳着的大青鱼。
一般来说这类活着的食材,都是要粗使婆子们先处理好了,才会到主厨手里的,但鱼的话,有些厨子会嫌弃粗使婆子们收拾得不利落,放久了不新鲜,因此一般都是活着养在水缸里等吐泥后处理。
容璧一到厨房看到清水里的活鱼,心里便明白这显然是小厨房里的婆子杂役们出题了。
容璧若是立刻让她们收拾,婆子们自然就手也就收拾了妥妥当当,同时也就看清楚她的底儿,今后她只做那袖手的大丫鬟,婆子们自去料理脏旧活当然也包括那等食材采办等事,那却是实实在在的油水,容璧再清楚不过,宫里一枚鸡蛋三钱银子,外边市场却买五个大钱,这就是当中奥秘,婆子们自然也不会瞒着她,就如宫里一般,小内侍、小宫女们,每个月是要给管教的姑姑爷爷们交供奉的。
若是容璧自己上前收拾,杀鱼做鱼,都是最能看手上功夫的,凡是做厨子的,没有不会杀鱼的。
但是一个宫里出来的,有品级的年轻尚宫,上手就来杀鱼,腥的臭的,鳞的须的,血糊糊湿淋淋,真上手拾掇这大鱼,婆子们会夸你杀鱼功夫好?
当然不会,这气势无形中也就被这些婆子们踩了下去,今后你再要指使她们,也难了。
容璧在尚膳局底层多年,再清楚不过这里头的猫腻,尚膳局的姑姑们要调理新来的人,只让她们收拾下水,做最琐碎最麻烦最脏最臭的活儿,不服?不服你就烧火去,保管你一烧能烧十年的烧炭丫头,出宫都不知道宫里的贵人长什么模样,只记得大大小小的黑炭。
她从宫里来,又有尚宫的品级,哪怕只是个末等品级,在公主府里,也已经是从天而降的上司了,这是来自厨房婆子丫头们的下马威。
容璧微微一笑,问婆子们道:“这青鱼是公主今晚要吃的?公主可有说了想吃怎么调理的?”
一个婆子上前笑道:“倒没说,只是公主从前一贯爱吃鱼,今儿大厨房那边说难得采办到极大的青鱼,特特送了进来给公主的,我们刚才几个婆子合计着,这青鱼这样大,倒是能做极好的鱼羹呢。”说完后也就垂着手,恭敬,却又一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透漏,这也就是老油子了。
鱼羹的确考验厨师手艺,鲜味不足,有腥味,都是致命缺点但是容璧明明记得唐喜说过,公主和太子都不喜欢稀里糊涂看不出食材的羹汤等等。
而且,容璧并不觉得就这么简单,她想了一会儿,却已想通其中关窍,之前似乎听花妈妈说了今日是考校日,公主要考校侍卫们的功夫。若是她按着这婆子所说,做了鱼羹,万一公主赏侍卫们点什么,这鱼羹算不得正经菜,到时候拿不出什么好菜,岂不是要丢人?若是真如此,只能让大厨房那边送,那自己在公主跟前也就丢了脸,以后少不得被这些婆子拿捏住了。
于是她微微点了点头,一一看过今天的食材,略一思忖,便吩咐着:“就将鱼剖开,一半片了做鱼脍,一半剁了做鱼丸,配荠菜汤,鱼头鱼尾剁了红烧,主菜再上羊肉水晶角儿、黄雀酢、樱桃烤鸭、胡椒醋鲜虾,橙薤仔骨,粥备上松子菱芡枣实粥,不放糖,点心上芙蓉澄沙饼,水晶白糖糕,豌豆粉凉糕几样,再准备两桶绿豆沙饮和桂花酪饮。”她一气儿连数了几样菜,到时候让大厨房添上几道白切鸡肉之类的,也就可以了。
婆子一怔,自己刚才明明建议做鱼羹,结果这位新来的容姑娘,偏偏不做鱼羹?而且她们也都没说晚上用膳几人,这位容姑娘却一口气安排了这么多菜肴,而且荤素齐备,主菜面点汤羹全齐全了,仿佛竟像是早知道晚上的安排?
她心里忐忑起来,要知道公主和其他皇族中人一般,很少显露自己的饮食喜好,她们也是厨房伺候久了发现凡是汤羹一类的,公主都不太动,今天才不经意地提一笔,她笑着道:“做这许多菜?会不会分量太多了?”
容璧道:“御膳房每日只伺候皇上一人,却要做一百零八道菜,这公主府就是公主最大,只做几道菜如何够?若是公主想吃拿不出来,是妈妈去公主跟前解释?”
婆子陪着笑不敢再说,垂着手凛然听命。
容璧微微一笑,继续分派任务:“现在一是将这鱼刮鳞杀了,再请一位妈妈去冰库支冰过来,冰得选整块剔透无瑕疵的;我看这荠菜也洗好了,羊肉炖上,请一位妈妈来看着火,这羊汤微微滚到三个眼儿的时候叫我;这只再请一位妈妈去取黄雀酢来,咱们重新炸一炸……”
她在尚膳局已打杂多年,这里头的门门道道清清楚楚,几句话已将事情大如备菜杀鱼,小到取冰烧火,样样安排妥当,众婆子听她几句话点在要害上,知道是个熟门熟路,做菜上果然有几分手段的,不敢再拖延,连忙按照她分派的,一五一十各就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