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那一次他们谈得比普通朋友要深,沈补玉后来很冒昧的问她为何钟情沈椽,凯瑟琳笑说,你们的风俗真奇特,好像每个人都允许家人干涉自己的感情与婚姻。

沈补玉说这是我们的文化,对家人的尊重一种表现。

凯瑟琳表示无奈,重申道:“我爱他,他也爱我,很抱歉。”

沈补玉其实并不介意他们的结合,倒有些担心沈椽能专情多久,沈家的男人大多贪玩,沈椽从小就不受束缚,换过的女朋友两手不够数。好在这个异国女人不会打听这些。

“祝福你们。”他由衷的告诉她。

沈椽走后,时间又平淡的过去了两个多月,这个北国终于迎来了它最好的时节,气候变得非常宜人,阳光也灿烂起来了。

繁忙工作的人们到了这个季节通常都会不约而同的停止部分工作,以求留有更多空闲的时光来享受难得不见雪的凉爽夏天。本地的画展结束之后,沈补玉也想陪着孩子们去郊游,可远道而来的富商们对慈善会的捐助活动却不得不要他亲自出席,包括举行小型的记者招待会,在会场给予这些商人高度的评价,倘若有兴致高昂者,还要派人请到四处游玩,也就免不了要有些晚宴和答谢酒会,各种名头的慈善行动倒真因此订下了几个。

到了七月份,他终于把大部分工作都交给了慈善会的同事们,正当他准备带沈郁和沈馥去露营时,沈椽又一次找上门来了。

“我不知道大哥到底要干什么!”他像个逃难的赌徒,似乎找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要我放弃小孩!”

沈补玉不相信沈檐会残忍到这种地步:“他总不至于杀人,你冷静一些,凯瑟琳是他国公民,很安全。”

“他不是开玩笑的!”沈椽完全失控,“我完全没办法了,老幺,他已经把凯瑟琳带走了,对!非法绑架,从我们的公寓,我只不过去买了些牛奶而已!”

沈补玉突然想起了刘雪菲,不知她当年是在怎样的情况下被强行摘走了听小骨与角膜,若不是偶然得知,他还以为那时在办公室的警告就已经是给了她惩罚了。

沈补玉坐在客厅里,仿佛经历着梦魇,有一小会儿的时间他甚至听不到沈椽的求助声。从这方面来说,他根本不了解沈檐,就像他做了四五年的执行官,明明对沈氏的运行模式了如指掌,却仍不了解沈檐是如何神通广大的参与那些政治赌局并从中获利。沈檐的人际网与他的城府一样深不能测,见不得光,却掀得起滔天巨浪。沈补玉曾经怀疑过沈檐经手的生意不单纯,否则沈家区区普通商户,哪儿来如今这般不可侵犯与挑战的社会地位。

沈檐逆天背德,根本没有他忌惮的事情。

沈补玉在沈椽急切而绝望的注视下伸手去够电话,脑子一片空白,一瞬犹如沧海桑田般。

最终他把话筒放到了耳边。

沈檐在练功房里跟沈梁过招,沈梁其实是陪练,点名是他,他硬着头皮也要上。

沈梁对沈檐的惧怕,从沈补玉十六岁那年开始便越来越深,沈檐再没有跟他说过什么体己的话,沈补玉走后,他对他更是冷酷,每一次明目张胆的在练功房交手都毫不留情。沈檐下手很有分寸,伤筋动骨却不破皮,有一次沈梁觉得自己断了肋骨,但伤痕没有露在表面,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知道。

他不会把这些说出来,很显然,只要他说了一回,沈檐以后都不会再有让他说话的机会。同胞兄弟,血浓于水,不如小情人枕边妩媚,到底不过如此。

沈檐最近的脾气格外大,沈梁招架了几次便落了下风,沈檐的腿脚扫过来时他躲避不及,一下便踢中了腹部,剧痛使他立刻就弯腰倒地。

“年纪轻轻腿软脚软,不知收敛。”沈檐冷哼,站直了说,“起来!”

沈梁咬牙试图爬起来,沈檐等了片刻,正不耐烦,正这时管家敲门进来,递上了他的手机:“您的电话。”

沈檐只看了一眼来电便定住,手机握在手里,像块儿烙铁陷进皮肉。他疾步离开练功房往黑暗的后院深处去,完全忘记了穿上鞋子。

夜晚的花园里寂静到只有昆虫的振翅声,沈檐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听到盲音。他等了太久,便执念于等待,反倒对结果不知所措。

电话接通后,沈补玉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喂。

六年之间,无数次的梦见与幻念,被这一声答应瞬间点燃。沈补玉呼吸停滞,声带似乎失去了功能。他僵坐在沙发里不能动弹,声音穿过他的耳膜消失在他身体里,显得那么不真实。

沈椽还在热切的看着他,求救的目光打碎了迷障,沈补玉用力握紧了拳头使指甲弄疼手心,企图由此找回些许说话的力气:“我……我是……”

沈檐眼窝一热,慌忙接上:“我知道。”

沈补玉麻木的说:“六哥很担心他的孩子,能不能请你网开一面,别伤害他们。”

“不要孩子是你五叔五婶的意思,我可以尽量劝服他们,但关键还是要看你六哥,自己的父母,要他自己来说服。”沈檐尽力使这番话说的不带感情,但事实上他小心翼翼到不敢坐下去。

沈补玉说:“谢谢。”

察觉他要挂电话,沈檐急忙说:“我看你最近很忙,如果不放心保姆,你可以把小郁小馥送回来。家里很久没有添丁,几位老人都会很开心。”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心安理得,好像他们从未曾上床做爱,也未曾因此分开。

沈补玉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排山倒海一样涌来的复杂情绪给了他恐惧的体验,像那一年被泥石流淹没,他未曾期望有人来施救,安心等待死亡来临的心境冲刷了受伤的痛苦也彻底覆盖所有记忆,可最后,他还是落入了沈檐怀里。得救之后毫无庆幸喜悦,只有掩盖在茫然之下的恐惧。

一条线路的脆弱联系,沈檐清楚的听到了沈补玉咽下唾沫的声音,他在想象他喉结滑动的样子,他的小孩有着非常柔美的下颌线条,颈项纤细,没有一丝颈纹,靠得很近时还可以闻到他耳垂后面甜美的气味。

不堪重负的记忆让沈檐几乎难以把持自己,他当然可以做到,现在就启程赶往沈补玉的身边,对他做任何他能够做到的事情。

那他们为什么会分开六年。

沈檐挂断了电话。

沈椽感激涕零,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对沈补玉赞美不绝:“你真棒,我就知道,大哥一定听你的,老幺,你真棒,真厉害……”

沈补玉混混沌沌,靠在沙发里积攒站起来的力气,对沈椽神经质一样的多话充耳不闻,他太累了,即使是窗外那样美好的阳光都无法使他感觉好起来,此时此刻他只想听着自己在黑暗中的呼吸声入眠,睡一觉,无所谓做不做噩梦。

他把沈椽从家里赶了出去。

总有些你认为重要到不能够放手的事情,其实放手也只是一瞬间的决定而已。

与沈檐的通话过去两天之后,沈补玉在晚餐时宣布他将辞去慈善会中的大部分职务,并辞退临时保姆,亲自负责全家人的生活起居,他甚至还承诺他会一直在家里待满整个下半年,冬天来临时他将带他们去北方看望朋友并尝试过一段没有日夜之分的生活,新奇的体验,比抓住极光更让人跃跃欲试。孩子们显得非常兴奋,沈馥挥舞勺子说话时,一些浓汤甩到了沈郁的脸上,这不雅的行为在平时一定会遭到父母的训斥,但这一次沈补玉并没有那样对她。他比平时温柔许多倍,像是要弥补些什么,不过,孩子们并不会细究这么多。

当时杨絮并不在场,入夏以来她比从前更加忙碌,似乎是新型药物即将开始临床试验。

夫妻俩只有在深夜时才有时间说说话,沈补玉希望她不要太忙碌,杨絮确实疲惫不堪,便答应了尽量减少工作量。

沈补玉依旧睡眠不佳,很久都无法入睡之后他去握妻子的手。杨絮睡得很沉,手里有些汗湿,握着微微有些凉意,却带给他能够安心的能量,沈补玉觉得自己正在慢慢的平静,之后便睡着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确实履行了诺言。他自创了一些菜谱,做出美味的食物给他们吃,又添置了一些新的家私,还修好了猫洞,使那小畜生不会每次都卡住肥圆的肚子。他把《西游记》给他们讲完了之后换上了《三国演义》并自动删掉了套装中的另外两本,那些至少等到他们上中学后才允许阅读。

他没有任何育儿的经验,也不存在着被悉心养育的记忆,该如何对待孩子,他没有参照对象。他的童年与少年时期过得忧郁不安,有些很零碎的记忆很长时间里都使他感到羞耻,比方说有一年分发压岁钱,每个孩子都该有,前头几房都顾着大局给他了,突然到了沈椽的父母那里,挨个儿每个孩子都有了,就他没有,那时他大概也就五六岁光景,傻乎乎以为是大人忘记了,站在原处不肯走,等到所有的孩子都走了,大人的脸色冷漠下来了,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本就没有他的份。他其实脸皮薄,当时有没有哭不记得了,这事儿却总忘不了。

沈檐在物质上对他从不苛待,他对他冷漠,很少跟他说话,却也一直容忍着他一厢情愿的亲近。沈补玉喜欢学校,对放学回家有种抵触感,他的作业总是被沈蔷沈椽他们撕掉,他的班主任给沈檐打了电话说这个事情,之后他每天放学就直接被司机接到公司。他背着小书包穿过挑高两层的大厅,搭专梯直接到沈檐的办公室,然后趴在那张宽阔的办公桌上写作业。

当时的李淡浓只有二十来岁,还不是首秘,不过她总会偷偷为他准备一些点心和奶茶,尽管秘书室其他人都告诉她沈檐不喜欢他,讨好他没有用,她还是照做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