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春节沈檐的表现都有些漫不经心,春假不长,他呆在后花园晒太阳的时间比较多,孩子们接近他,希望他跟往年一样陪他们游戏,但他让他们失望了。
沈氏在新年里有些不得不出面的场合,许绍亨都代替他出席,他没有放他春假,连家人也都是接到这个城市里来团聚。许绍亨这是头一次感受到沈檐对他的不满,瑞士之行原本是他一个人的计划,沈檐是硬被他拖去凑热闹的,原以为两个人至少也是朋友了,这次被莫名其妙的迁怒,才知道这个老板的心思有多难辨脾气有多糟糕,他大概从未真心对待过什么人。
沈氏大有可为,两年来他们合作的很愉快,这是他头一次起了辞职的念头,他不善于讨好一位暴君。
李淡浓是沈檐的耳目,察觉了些风声,便替沈檐担忧起来,许绍亨的能力与人品都很出众,他是六年来唯一一位坐得住这位置的人,也是唯一一位坐这个位置的外姓人,倘若他辞职,不管有没有更好的人选,沈檐一人身兼两职的时间都不会太短,这样一来,他的阴戾乖张势必变本加厉,他会把自己折磨得更瘦更尖锐,简直是折寿。
对比之下,她突然很渴望回到沈补玉还在任时,尽管他狼子野心,处处挑战沈檐的权威,可那时的沈檐明显甘之如饴,大到上亿的生意,小到衬衫的袖扣,沈补玉十项全能样样都为他做得妥帖做得漂亮。
那时的沈檐,活得多自在。现在,李淡浓只能坐在秘书室里,躲在盔甲之下隐秘的叹息。
她全不知情,对于沈檐来说,沈补玉十六岁那年他扑进了他的网,之后的每一年每一天他都在慢慢的绞紧自己,作茧自缚,绞得彼此都濒临窒息,除了让沈补玉破茧而去,他别无选择。
他并不觉得这六年来自己过得有多么糟糕,除了偶尔锥心似的想要去找人回来,很多时候他都感到轻松。司机载着他无数次来回沈宅门口的那条林荫道,他坐在后座看着那些高大的树木,有时竟还有些得意,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住,至少保住了沈家的门面,他离经叛道逆天乱伦,可全天下他只对不起一个人,而那个人,现在也已经有了他想要的生活,离他远远的,避他如蛇蝎,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想回来了。
沈檐真觉得自己过得不错,他活着不就是为了沈家的门面,从来都是一个人,饕餮狂欢之后,终究仍是一个人,他应该心满意足,因为他干得棒极了。
新年里赶回来团圆的家人不多不少,令众人意外的是,沈椽居然也在十五之前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带了对象回来,一个比他大十五岁的金发碧眼的女人。
沈檐当时正在练功房里跟沈梁过招,听闻消息差点闪腰,出来一见人,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下人给他端茶,他含在嘴里费老大劲才咽下去。
中堂里头坐满了长辈,大家伙儿大眼瞪小眼,没法直视因为沉浸在爱河而满脸红光的沈椽,只好把求救的目光统统放到了沈檐身上。
沈椽作为真正意义上的老幺,从来也没有受过家人的苛待,从小到大呼风唤雨有求必应,活到三十来岁没什么建树,琴棋书画倒是什么都能来一手,可算得上是纨绔子弟圈的标杆型人物。即使还有个老七,众人也一直都拿他当最小的小孩看,所以做什么事都觉得是小孩子贪玩儿,横竖不就是一辈子吃白食,沈家养得起,沈檐的老父亲就是先例了。
可他突然来这么一手,还真叫人惊掉下巴。
沈檐轻咳了一声,叫一旁看热闹的沈蔷先带客人去客房,然后沉声对沈椽说:“跟我过来。”
沈椽能说什么,沈檐不用想也知道是套艺术家的真爱论,他坐在书房的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上,未等他先开口便一瓢冷水浇了上去。
“你想都不要想,玩玩可以,婚姻不是儿戏,过完年就带人回去。”
沈椽着急:“哥,你怎么不给我说话的权利……”
“你要说什么?”沈檐抬眼看他,“说你们是真爱?自己看看你像话吗?一年到头你要真爱几次,学学你三哥不好呀,找个门当户对的,其余你爱怎么玩怎么玩。”
沈椽说:“这次不一样,我跟凯瑟琳是真心相爱,我发誓要娶她才带她回来的……”
沈檐做了一记深呼吸,沈椽立刻就噤声了,等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就跟这个家脱离关系好了,我爱她,我就是要娶她。”
沈檐猛拍了一下桌子:“说话底气这么足,你翅膀硬了?!”
沈椽被关在书房里面壁思过,沈檐在人父母面前禀报处理结果:“小椽答应会重新考虑,五叔五婶不必太着急。”
之后两天没让沈椽出门,饭菜让人送进去,原样退了出来,沈母着急埋怨沈檐不该太绝情,沈檐反问,那么按你的意思,你是同意这门婚事了?沈母呛住。
好人都由他们做,他只做坏人,这样还不能让所有人满意的话,他可就要撂挑子了。
沈蔷招待客人四处游玩,内幕消息套了一堆回来,不敢跟老人们说,一一都去跟沈檐汇报。这个叫凯瑟琳的女人是个画家,擅长用身体作画,办过画展,算是小有名气,父母一个是政府公务员退休一个是生意人,不过根本就不来往,哪怕她嫁给一个冥王星人他们都尊重她,最最重要的是,她本来就是个已婚人士,还没跟她老公离婚!
沈檐听着一堆污七八糟的事情就眉头皱紧,没等听完就跟沈蔷说,你客气点,给她订张回程的机票,送她走。
沈蔷说:“那小椽要不高兴的吧。”
沈檐太阳穴一记抽痛,说:“他还不高兴?!他已经把全家都弄得不高兴了!”
任凭有多低调,沈家的新闻总是为人津津乐道,不知哪里传出的风声,媒体竟也捕风捉影的做起文章来了,说是豪门才子钟情落魄画家,不顾对方已婚身份欲结连理。
沈檐瞧见了自然生气,一个电话过去叫人社长道歉,不想遇到个痞子,反倒劝他:为这种小道消息道歉,不是等于坐实了么,沈先生不要太敏感就是了。
这话给沈檐气得不行,立刻就给律师打电话,说你找个由头,我不想再看见这份报纸了。
外头风声不平,家里头也闹腾的厉害,沈椽的父母天天吵架,老太太哭着收拾行李要回娘家,众人劝没用,沈母便叫沈椽来给他妈妈跪一跪认个错,可沈檐任性的脾气上来了,怎么都不肯听话,不但不肯听话,元宵过后某个晚上,自己撬锁跑了。
早春的户外温度很低,阳光开始照耀大地时,积雪变得晶莹发亮,并不密集的住户群中,露着漂亮外墙和房顶的小别墅显得洁净别致。
沈补玉很早便起床铲雪,院子里雪白一片,雪一直堆到小腿肚,上面只有猫进出的脚印。稍后杨絮与孩子们也起床了,早餐过后他送他们去学校和研究所,然后自己去往慈善会与来自澳洲的朋友们一起开始实施他们的新项目。
计划早于一个多月前自他从瑞士回来后便紧锣密鼓的拟定完整,他拜访了那些备受病痛折磨却仍坚韧乐观的患者们,向他们征询了意见,如他所料,他们欣然接受。画家带来了一名助手和一名摄影师朋友,起初他们并不着急工作,与选定的对象互相了解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开始以朋友的身份记载他们。
他们在患者的家中、医院、公众场合等不同的地方取材,正式进入工作程序之后沈补玉开始不再每时每刻跟进,新年里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不仅仅是自己的,还有其他慈善会的活动项目需要扶持,他逐渐的树立威望,在很多场合都作为代表面对公众,尽管低调且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这个来自东方文明古国的温润君子仍被更多的人熟知。
沈家人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要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这个家族之所以繁荣昌盛生生不息,并不单靠富可敌国的雄厚财力,它的族人们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感与家族荣誉感,沈补玉尽管离开了沈家,潜意识里却从未否认自己的姓氏,他只是因为回不去,继而也就不愿意回去罢了。
他日渐忙碌,留给家人的时间越来越少,除了抱歉也只好寄期望于下半年,但愿那时有更多的空闲陪伴他们。
一直到四月初,画家的工作才接近了尾声。全球巡回画展刚刚提上日程,一切正顺利,画家的女助手却临时出了意外。也许是因为这次的主题太沉重,她的精神状况变得很差,很快就病倒,在医院得知她怀孕的消息,他们才知道她的感情生活也正面临着糟糕的境遇。
沈补玉去医院探望,在病房里见到了她和她的小男友,他与他一样长着一张东方人的脸。
他吃惊的看着那个人:“……六哥?!”
沈椽回头,真见了亲人了,眼圈立刻红了:“老七!”
沈椽六年不见沈补玉,也根本不知道他离家的真正原因,只听其他人说是生意上出了大纰漏,自己负气走了。原本他也没有沈家血统,自己要走,自然别人拦不住。
他与沈补玉年纪最相近,小的时候打架打的最多。沈补玉也不是全然挨打,大的孩子不是对手,对付他还绰绰有余,只是到后来惊动了大人,依旧要吃大亏。沈椽任性,底子却还善,沈补玉被关禁闭时他常常给他塞点心,因此兄弟感情不至于像跟沈梁那样伤底子。
沈椽原来一年半载也不见得想家一次,可现在这是离家出走,才三个月就纠结的不行,偏偏沈檐这大家长还真狠心了,不但断了他的粮饷,还不让人接济他,摆明了是想挫他锐气逼他回家。
沈补玉听他说完,给了他一杯热咖啡,一时间无语。
沈椽问:“你从家里出来之后就一直在这里了?”
沈补玉点头:“嗯。”
“大哥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