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沈郁心慌意乱举棋不定,两人相视,瞬间便都想到了一个人。

柳扶松在当地的人手不多,办事处里虽然有几个沈氏的老员工,但都是背景清白干净的普通职员,沈檐不会允许他们知道太多。好在当年为了沈补玉一家子陆陆续续的调派了一些人过来,只是恐怕沈檐自己不会料到这些最终居然是为他自己准备的。一接到电话他便立即丢下了候机室里的行李与妻子,返程路上都在联系必要的急救措施,他断定如果真的有人开枪,中枪的必定是沈檐,如果是沈补玉,沈檐的动作会快到根本不需要他来调动那些人。谁会让沈檐中枪,答案没有任何悬念,他坐镇沈氏几十年,多少人想要他的性命,他不想给,谁也不可能得逞。

柳扶松用了最快速度,车到小区门口一路畅通,显然孩子们已经摆平了安保系统,有时候大人真不如孩子懂事。他很快找到了院子,停车之后穿过积雪的草坪撞开了门。

整个沈家,包括公司上下,都在等沈檐回去。这是正月初一,即使因为许紹亨的离职他不得不奔波在外,至少应该有视频电话。无故消失,那会天下大乱的。李淡浓一直也没有打通老板的电话,她略有些不安,但又很快镇定下来替他派分了拜岁红包,然后便也回去与父母团聚了。

沈宅里头自然如往年一般热闹,该有的祭司习俗由沈梁的父亲主持,早晨去扫墓,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倒也壮观。沈母心有不快,可面对族人还是得体的撑着场面,连同金枚也一样高傲抬着她的小脑袋,听见有远房亲戚里头嘴快的小丫头议论她的痛脚,立刻便过去了一耳光,打完了就像是打只蚊蝇一样继续与人说笑,只在面对婆婆时才瑟缩收敛。这一家子都忙着唱戏摆谱,谁都不会想到,养活他们的人此刻正躺在手术台上捡命。

柳扶松赶到时,血液浸透了沈檐的上衣,他神智淡漠,怀里却紧紧抱着同样灵魂出窍的沈补玉。

晚来一步大概就是命案现场了。

时间争分夺秒,沈檐中枪的位置在胸口。他们绑架了当地最好的几名外科医生,用他们家人的安全做威胁,在一处私人诊所隐秘的行开胸手术。柳扶松担心的不能坐下,沈檐若有好歹,他将后悔余生,不是不知道他们兄弟之间的纠葛,他居然就这样心安理得的打算回新加坡去了,若飞机早走一步,今天的事情都将永远无法挽回。他不得不对沈补玉刮目相看,跟他几年,知道他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好相处,实际性格固执冷傲做事无情果断,即使如此,他也没法想象他是如何下决心弑亲。沈檐的伤势严重,子弹击中了心脏导致心包破裂,好在只是擦边,尚有修补的余地,只是诊所硬件设备限制,术中渐渐难以维持血压,恐怕手术圆满也无法把人救回来。库血的获取渠道艰难,即使有人手,也因为事发紧急而无法控制时间延误,况且还需要交叉匹配,柳扶松急得爆粗骂娘,若是沈檐死了,他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仅沈氏运作故障就不知要有多少人失业破产。事态危急,最终把沈檐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还是沈补玉。

他抽了两千毫升新鲜血给沈檐,没有解释一句为什么他回心转意。他的精神状态很差,抽血之后便休克昏迷了。

如果那天他没有这么做,柳扶松大概永远不会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兄弟,他知道的线索太多:沈郁与沈檐的相像,以及两个人同样的稀有血型。这种血型有一定遗传几率,且遗传几率无论如何都比兄弟之间的巧合大得多。沈檐被严密监护了两天,第三天是在飞机上过的,同行的除了柳扶松,一名医生一名护士,还有沈补玉和两个孩子。

孩子们尚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沈馥窝在爸爸怀里,安静的睁着大眼睛看着半躺的大伯父,几次沈檐对示意她过去,她都谨慎的更加靠近沈补玉。沈郁坐在爸爸脚后,边翻书边打盹,他这两天上吐下泄很是疲倦,他的身体不如沈馥底子足,也许是遗传了杨絮。沈檐仍然需输液,视线却始终不离开沈补玉。沈补玉一样虚弱,且沉默,半睡半醒之间若是与他眼神撞上了,也不躲。旁人看不懂他们,柳扶松也无解,只在心里抱怨,人回来了可以这样脉脉含情了,人要没回来,不知要怎样借尸还魂人鬼情未了。几天功夫,李淡浓找沈檐找得快要崩溃,最后接到柳扶松的电话去医院见沈檐时,她一路庆幸,可真等见了人,也大受惊吓。沈檐不让沈补玉离开,嘴上说是怕他跑了,其实是怕别人找他是非,这毕竟是回到家里了,不比在北国清净,他暂时不便活动,因此最好是不让他离开身边太远。他让李淡浓把堆积的公文放下,听她简短的汇报了这三四天的公务,便叫她先把两个孩子安置妥当,就放在的顶楼他的办公室里,柳扶松跟去护着,三餐照顾,别让任何人见他们。孩子们自然不肯丢下爸爸,沈补玉却平和极了:“听大伯的话,爸爸不会有事。”

沈馥大哭,沈郁也咬着嘴唇,沈檐不忍心了,抓着沈补玉的手捏了一会儿,说:“你一道去吧。”

沈补玉摇头,低头不语。沈檐笑了笑,又让他们父子三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让扶松把人带走。

旁人都走开之后,病室里的两个人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枪伤毕竟不同于其它伤害,几天之间两个人没有多余沟通,术后二十四小时内沈檐拒绝见沈补玉,其实他的不见并没有任何决绝的成份,他只是疼,且不想让他看到他疼到必须求助他人施以药物的地步。等稍微缓过劲儿来,柳扶松已在床旁恭敬禀报说那一家三口,连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沈檐摸不清沈补玉的想法,开枪时应该是恨不能他去死,有这个决心和胆量,他其实可以逃得更远断的更干净。他受了致命伤,身体和心都需要时间疗养,因此一时半会儿他还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彻底死心,只要是沈补玉的事情,他便不可能控制自己。沈补玉乖到不可思议,乖到叫人心里没底,可沈檐不在乎,早知道他纠结的一切可以一枪解决,沈檐倒有些惋惜这一枪来得太晚。没人敢进来打扰,沈檐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沈补玉埋头在床畔,他很久没有这样醒来第一眼便瞧见他,因此心里一阵暖,便伸手去摸他的头。

“我不会跟你道歉的。”沈补玉突然闷声说,“那时候,我真的很想你能死了。”

沈檐一愣,问:“现在呢?”

沈补玉不声响。

沈檐叹息,换了个问题:“那又为什么要我活?”

沈补玉抬头冲他很难看的笑:“……命是你给的。”

沈檐想安慰,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必要,是他一意孤行才逼得两个人都失控,可他若什么都不做,他活得难受。

“沈檐,”沈补玉的脸上毫无生气,“我原谅你不会为孩子想,因为你没有孩子,可我不一样,我的孩子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长大,我跟我死去的妻子发过誓会保护他们。你不在乎你的性命,那我的命你在不在意?”沈檐心头一震,险些要坐起来:“你敢!”

沈补玉眼里一片死寂,是了,这是沈檐的死穴,不是他自己的性命,而是可以让他下半辈子生不如死的另一个人的性命。

沈檐被掐了软肋,毫无反击之力,病痛让他有些脆弱,他差点要说,你为何不能怜悯我已年过半百,我只有你一个。可说不说似乎都一样,如果把命给他都无法令他接受与释怀,那语言又能有多少力量。沈檐笨拙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想让沈补玉知道,如果孩子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那么他也一样,他也有孩子,就像濒死时刻需要他的拯救一样,他不能失去他。

“我既然已经回来,桑家的事情,还希望你能多尽心。”沈补玉收拾起情绪,说,“不想劳驾你,但是现在我能做的太少。”

“有什么事你尽管去做就是了。”沈檐不甚在意。

“你能不能先把桑陌保释出来?用你个人名义,或者商会的名义,保释金需要多少我来负责。”这是当务之急的事情。

沈檐靠在床头闭眼不做表态,沈补玉便低头不再多说,但其实他的低落沉默恰恰才是沈檐不忍漠视的,所以不多时他便无可奈何的说:“你用商会的名义,难道就不是要我出面了?…三天前我已经叫人去办了保释,你要找他,直接去桑家吧。”沈补玉没料到沈檐的仁慈,沈檐见他意外的样子,觉得好笑,揉他的头发说:“现在是不是就该庆幸没一枪真把我灭了?”

沈补玉好不容易柔和的面色立刻便又冻住,什么事情都能拿来说笑的沈檐,道行不知比他深多少,这条回头路通往哪里,他已经全无奢念,只能叫他领着走了。

桑陌受制在家,什么客人也不见,连亲姐姐都拒之门外。沈补玉去时是在沈檐晚餐之后,身后还跟了一个司机兼保镖,桑管家一见他,喜得擦眼睛,生怕自己看错。桑陌听了管家通报,从楼上飞奔了下来,见到了站在客厅中央的沈补玉,惊愕远远大过喜悦,几步从楼梯上下来一把抓着他的手臂问:“你怎么回来了?谁让你回来的?!”沈补玉不答反问:“你又是怎么回事?”

桑陌比他更急,推着他往外走:“啊呀你瞎操心什么呀,我没事儿!你赶紧走,叫你大哥知道了怕是走不了了!”

沈补玉扣着他的手冷静盯他:“是你操心太多。我不是特意为你来的,只是听我大哥说你有点麻烦,所以顺便过来看看你。这次我回来,几时走,说不好。”“…那孩子们?”桑陌刹住了嘴,警惕环顾了一圈客厅里的角角落落的耳目,拉着沈补玉上楼去,“管家,倒茶上来!”

“我就知道杨絮这一走,你大哥肯定不会放过你,他是不是拿枪顶着你脑袋要你回来的?哎你说他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当初既然答应你走,怎么还反悔了呢,那么大个企业都说一不二,怎么就在你跟前耍赖了呢?!他不想想你这一回来沈家上下还不知道怎么折腾你,还有孩子呢,孩子怎么办?!合着他就没想过你们爷仨的处境?!”桑陌一通骂,骂完才觉得坐着喝茶的沈补玉安静的不正常,斜眼觑他,沈补玉挑眉回应:“说完了?那说说你自己的事儿吧。”

“我没什么事儿。”

沈补玉吹着茶叶不给他正眼:“没什么事儿?没什么事儿叫人拘留了?那要有什么事儿我是不是得劫法场啊?”

“说话吉利点儿,大过年呢。”桑陌给了一个白眼,自己也觉得没劲了,沮丧的坐在旁边的椅子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跟老友交待事情始末:“……去年年初市医药集团研发一种新型保健品,需要与食品公司合作,隆兴是老字号,我是胸有成竹的,后来夺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哪里想得到当时市医药负责招标的主管前段时间被爆出财务造假,查来查去的,就突然说有举报半年前隆兴曾向人行贿,夺标是幕后操作的结果。”沈补玉当没瞧见他一脸晦涩,直接了当的问:“那你到底有没有让人行贿?”

桑陌吞吞吐吐:“我真不记得当时是不是让下面去做过······公司副总和秘书供词一致都说有,说我当时批了的,送的是南翠湖的一套别墅,还有些七七八八的金卡银卡,总价多少他们还在查,毛算算也是七位数了…这桩生意不是我亲自经手,但是你说,生意场来来来往往的,送点小礼本来也是司空见怪的事嘛。”茶凉了,沈补玉也没了喝茶的兴致,要不是他情绪不高,桑陌肯定要挨他一顿揍了:“市医药那么大个国企,稍有点问题股市就会波动,四面八方都是监督机构,和他们交手,再小的生意都要十二分谨慎,你倒好,才大半年功夫,七位数的大礼,你连送没送都记不清楚了,坐在办公室里一天到晚你在梦游?!”“你不要这么凶嘛我是受害人哎……”桑陌缩在椅子里叫屈。

沈补玉边生气边坐着思考,他几年没有接触这些了,但还不算陌生,只是隆兴公司内部到底是个什么风气桑陌这个总裁到底是个什么位置他一概不知,倘若明白插手,到底是别人的家族企业,桑家还有那些占了股份的女眷,恐怕都不会容许他一个外人知道得太多。桑陌见他沉吟,知道他在用脑子,便不声不响的去给他换了热茶水,又端了一份可口的甜点上来。

沈补玉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好办法,便说:“我没有头绪,你让我回去想想。几时回去候查报到?”

“一周后。”

“还不知道举报人是谁,最近你最好低调点,跟谁也别说太多,公司里要是有信得过的人,叫他暗地里看着些有什么异常。”

桑陌点点头,叫他吃点心。

沈补玉皱眉说:“我看见甜的都想吐,你自己吃吧。”

桑陌送他下楼,老管家陪着桑老夫人在客厅坐着,桑陌忙去搀扶祖母,沈补玉也跟着叫桑奶奶。

老夫人八十好几了还是耳聪目明,客客气气的叫沈补玉七少爷,又叫他多来坐坐。她一句没提要他帮忙,可这大半夜就在客厅里等他见一面,自然也不会是为单纯的客套几句。桑陌一直送他到院子外面,两个人互相都担心对方的处境,竟没有什么话说,沈补玉只是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便上车走了。

从桑家出来,他回到了沈檐身边。

沈檐没想到他又回来,心里受宠若惊,问道:“怎么回来了?”

沈补玉说:“我哪里都不会去,你可以完全放心。”

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利,沈檐自嘲自己挨这一枪心脏还真是脆弱了不少。

“我放心的很,你去陪着孩子们。”他打发他,“留在这里,我一夜醒几次看你,反倒睡不好。”

沈补玉到沈氏大楼时已经十点来钟了,大楼里还有几个部门加班亮着灯,门口保安是生脸,第一眼看他便很警惕问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