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那是一只约半岁大的野猫,虚弱地喘着气。它的下半身似乎被什么碾过,正在缓缓渗出近乎粉色的血液。

在徐嘉宜和王静读大二的时候,她们遇到过几乎一样的事情。

那是一个秋天,两人刚从电影院走出来,见到一只奄奄一息的猫。王静开始张罗着怎么把猫弄去医院,问路人附近有没有纸箱子的时候,徐嘉宜只是盯着那只可怜的猫看着。

“它快死了。”

“你怎么知道?”

徐嘉宜当然知道。或者说,只要看一眼那只猫,谁都会知道,死神已经触碰过它。于是在王静为难地思考要如何在不伤到猫的同时,将它挪进纸箱子里时,徐嘉宜拉住了她。

“如果倒在这里的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只鸡,一只老鼠,甚至一只蚊子,你还会救吗?”

说完这句话,徐嘉宜便开始觉得后悔,它显得自己像一个冷血的、毫无同理心的、爱钻牛角尖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她甚至觉得身边围观帮忙的路人们,都朝她投来了谴责的目光。我一定会被她讨厌,徐嘉宜心想,毕竟她俩是如此大相径庭,向来都那么不一样。她必须伪装自己才配成为王静的朋友,然而现在她暴露了,就因为一只躺在路边的、毫无希望的、快要死掉的野猫。

徐嘉宜面色通红,不敢直视蹲在地上的王静,怕看见她惊讶又疑惑的神情。

王静的确露出了这样的神情,但紧接着从她嘴里说出的话,让徐嘉宜愣在了原地。

“嘉宜,为什么你这么难过?”

徐嘉宜向来都很难意识到自己很难过,但她确实从小就是个难过的女孩。在父亲把她打扮成小男孩的时候,在班上的男同学取笑她为假小子的时候,在自己总是情不由衷地道歉的时候,在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可以被分为两种,能受到偏爱的与不能受到偏爱的时候。

她习惯于戴上一幅小心翼翼的、无害的面具,循规蹈矩,不做任何越界之事,不去表达,不去争取,毕竟拥有野心对她来说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她的父亲给她取名为嘉宜,嘉宜嘉宜,是在寓意着让她的未来居家又宜人。她向来都是这样做的,但与此同时又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的人生无聊透顶。

毕竟,有谁可以不这样做呢?自信与勇气看似是美好的个人品质,但对徐嘉宜这样的女孩来说,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特权。

于是她讨厌或者说妒忌会受到偏爱的事物,那些美丽的,任性的,同时又惹人怜爱的事物。比如单纯只因为长得好看,就可以被看见,被同情,被拯救的这只野猫。

然而王静揭穿了她。

嘉宜,为什么你这么难过?

在那一个瞬间,徐嘉宜觉得自己终于被看见了。

于是她和王静一起努力把这只小猫搬到了纸盒子里,而后小心翼翼地捧着它,打车前往最近的宠物医院。小猫被搬到冰冷的钢制手术台上,连哀鸣的声音也再无法发出。这时王静已走出门外和父亲打电话,似乎是在争取治疗经费。徐嘉宜紧张地在一旁静静看着,等待检查完毕。医生叹了口气。

“它的子宫在流血。”

只有在这个时刻,徐嘉宜流下眼泪。两天后,王静打电话告诉她,那只猫死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徐嘉宜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抱着那只受伤的白猫到了宠物医院。

好在这次和几年前不一样,医生说这只猫没有伤及内脏,只是外部出血,包扎好之后,就可以拿回家观察了。

拿回家。

徐嘉宜打开手机,开始疯狂地询问本地的朋友,有没有人想要收留一只受伤的小猫,却只收获了一堆抱歉。她提着在宠物医院现买的猫笼,看着里头正微微喘息的白猫,再次陷入了惶恐。她远离小猫,手抖着点燃了根烟后,才下定决心拨通了赵先德的电话。

“你下班了吗?”

“下班了,但我在公司楼下见到了一只受伤的猫……我能带回家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徐嘉宜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给我发个定位。”

赵先德没有多说什么。抱着猫笼坐在后座的徐嘉宜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努力从后视镜里窥视他的眼睛,观察他是否因为自己的鲁莽举动产生了不悦。一路上,两人一句话没说,直到回到了家。徐嘉宜用衣物给小猫做了一个简易的窝,并在边上放好水和粮食。赵先德没有对她的行为做出任何阻拦,而是不知为何在餐厅做起了咖啡。咖啡做好后,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平静地询问徐嘉宜。

“你下午去哪了?”

正蹲在地上观察小猫的徐嘉宜怔了怔。

“我就在公司呀。”她尽量保持自己的声音平静。

“你公司旁边五百米,就有一家不错的连锁宠物医院。怎么要跑到北宁路去?”

徐嘉宜倒吸一口凉气。赵先德站起身,朝她走来,蹲下身,一只手拿着咖啡,另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肩,但眼睛没有看着她所在的方向,而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小猫。

“而且,你的手怎么了?”

徐嘉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食指依旧缠着绷带,像一个昭告天下的罪证。

“我、我翻包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赵先德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向沙发。徐嘉宜回想起包里用纸巾包着的什么,开始竭尽全力地想要制止。

“就是包的拉链卡住了,没事的……”

但赵先德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打开徐嘉宜的包,翻了翻,从里头拿出了那徐嘉宜想要掩藏的东西。他手部动作缓慢又仔细,像是在褪下初恋女友的衣物,又像是在缓慢地剥一个橘子。那把小匕首的刀刃露了出来,空气中都多了几丝寒意。或许是徐嘉宜的错觉,就连那只正努力休息的小猫,都颤抖了一下。

“林生给我打电话了。”赵先德的语气仍旧平静,“他说,你带了一把刀上班,被它割伤后,在办公室晕了过去,然后自己去了医院。”

徐嘉宜觉得自己再度陷入了僵直状态,似乎自己的语言系统被关闭了。

“……他还说,马伟帆告诉他,你似乎以为自己的东西被动过,疑神疑鬼,甚至像是觉得有人在跟踪你。”

赵先德拿着那把小刀,回到了徐嘉宜身旁,再度蹲了下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嘉宜咽了口唾沫。

“我怕你担心。”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