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1 / 1)

雨下得越来越大,她的皮肤再次痒了起来。这里不像浦江,很多地方的路灯都坏了,她得打开手机的电筒,才能勉强前进。地图弯弯绕绕,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小道,先上铁轨,再找那座桥。两边的树木在尖啸,她终于躲入桥底。她真的在这吗?……他真的在这吗?

一道阴影闪过,不,两道阴影。张芳芳像一片落叶般倒下。赵先德朝她露出熟悉的笑,像是在打招呼。

愤怒升了起来,把那个念头压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拖延时间。丁慧君也有张芳芳的定位,她一定会来,马上就来。她只需要微微震慑住赵先德就好。他只知道相机的事,不知道影像资料。他以为局势还可以由自己掌控,然而真相已无法再掩埋。只要拖延一点时间,赵先德就会因为之前的罪行,被正式控制,正式调查。

但这样真的足够吗?

这根本什么都说明不了,什么都解释不了。为什么张芳芳需要承受折磨?为什么王静需要去死?为什么就连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操控,直至遍体鳞伤,仍然无法掌握关键证据?这些像玻璃纤维般存在又难以被看见的伤口,无法得到任何救赎吗?如果不是赵先德碰巧杀了一个倒霉蛋,就没人能真正惩罚他吗?她脑海中那个让她无比羞愧,甚至让她羞愧得想死的念头,难道就要一直折磨她吗?为什么她深陷其中?为什么她们必须深陷其中?

这根本不算赢。

徐嘉宜的手,缓缓摸上自己的领口。她知道,那里有王欣悦布置的摄像头。而王欣悦向来是个到做到的人。她相信,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王欣悦一定会在他的展览开幕式上直播出去。

她想,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她要利用他的操纵欲,破坏他最在乎的东西。

她要赢,要替她们所有人真真切切地赢一场。

在她完成精湛的“表演”,把昏迷的张芳芳拖到与赵先德有一定距离的安全地带后,看见丁慧君带着警察接近隧道时,她挺直了背,欣赏着眼前赵先德脸上的错愕,露出胜利的微笑。

“可惜了,应该会有不少未接来电才对。毕竟,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你的摄影展上直播出去了。”

听到这句话后,赵先德彻底愣在了原地。他甚至歪了歪头,作出不理解的表情,直至他看见了她放在领口的手。

“……是这样啊。”

没过多长时间,赵先德便平静地感慨了一句,像一个虔诚的做题家,终于解开了试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

徐嘉宜看见几束光,运动着,混乱着,从远处打在了地上,像一个匆忙的神,在急切地寻找自己能庇佑的生灵。然后她便只能看见光的边缘,泥泞的地。赵先德的影子被拉长,延伸到徐嘉宜的脚下,覆盖至她的鞋间。

她感到脚趾发凉。那影子蹲了下来,捡起了地上的铁棍。

“赵先德!”

丁慧君的声音振聋发聩。所有的光都聚焦在了赵先德的背上。

“你已经被包围了!双手举起,扔掉武器!否则我们将依法开枪!”

赵先德直起身子,缓缓地举起双手。他的右手像高举权杖般,举起了铁棍。铁棍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透出锈红色。

他没有转身,所以只有徐嘉宜能看见他的表情。他像是在投降,他理应投降。然而,他的脸上,正露出如大海般波澜不惊的微笑。

那微笑仿佛一个瞬间爆发的谜团,由不断跳跃的黑色丝线缠绕而成。再聚拢起来,就像徐嘉宜从医院回到家后,在房间天花板上看见的那个黑洞。

然后他往前缓缓迈了一步,如此轻微,如此小心,似乎他即便在这一刻,依旧不想让泥泞的土地弄脏自己的鞋。

“扔掉武器!我再重复一遍,不许再靠近!否则我们将开枪!”

这次,丁慧君的警告声更大了一些,穿透雨帘,清晰入耳。话语间的威慑,连徐嘉宜都感到害怕。任谁站在这,都会想停下手头的动作,站在原地,双手抱头。

但赵先德不想。他甚至像原本就在耐心等待丁慧君的第二遍警告。否则怎么解释,他能在丁慧君话音刚落时,就迅猛地往徐嘉宜的方向扑去?

她只看见,赵先德的双臂微微展开,那根锈红色的铁棍像一根长长的倒刺,长在他的右手上。这曾经笼罩着她的巨大阴影,再一次笼罩了她。

然后那短暂、粗暴的响声,把所有的声音都吞噬了雨声消失了,喘息声也消失了,就连她的心脏似乎都停跳了几秒。那声响不断在隧道里回荡,如同她耳膜上持续的轰鸣。

低着头的徐嘉宜,先看见的是一根朝她脚边滚来的铁棍。或许是刚才隧道的回音太大,让她完全没听见铁棍落地的清脆响声。她控制不住地让自己的目光往上抬。颤抖的腿,裤子上的血迹,被击穿的右肩。他没有倒下。那巨大的阴影离她越来越近,直至将她完全覆盖。她仰头,看见他扭曲的脸,仍在努力挤出完美微笑。好像是对着她,又好像是对着她的领口。

他给了她一个温热又无力的拥抱。仿佛刚才他张开双臂,朝她扑来,本就只是为了这个拥抱。

她的双臂感受到阵阵黏腻潮湿的暖流,她的鼻腔闻到了一阵猛烈的腥气。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膀上。

“……徐嘉宜。”

他的语气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有些过分温柔。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爱你。”

他用尽全力般抬起左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他轻轻地,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

“你没有骗我,你只是骗了你自己。徐嘉宜……你爱我,你永远无法真正离开我。”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像座雕塑。她的呼吸急促而紊乱,像是溺水。她的手臂无法抬起来。她无法推开他。她的身体颤抖,不只是因为恐惧。直到丁慧君和其它警察蜂拥而至,把赵先德拉开后,她的大脑里仍持续不断地回荡着赵先德和她说的最后那句话。

他知道了,知道了她的动摇,她的挣扎,她的恐惧。他一定发现了,她在表演被他操控时,把那些闪在大脑中的一些念头说了出来,所以她才“演”得足够真实。她一直压抑着的,让她羞愧得想死的念头,被赵先德洞穿了。就是那些念头,一直在她大脑的隧道里尖啸着,不断制造可怖的回音。

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她明明已经知道了一切。不,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在看到小猫的监控视频时,她产生了怀疑。不,更早,在婚礼上,看见自己的妆容神似王静时,她闪过一丝警惕。还是不对,更早,在医生告诉她焦虑症不会产生幻觉时,她想起了他的脸。甚至在张芳芳出现之前……

不,比这些都要早。在赵先德带着王静回家,她独自在电影院看完《受影响的女人》后,那个百无聊赖又心生寂寥的夜晚,她工作还没做完,暴躁地在床上撕开薯片时,在社交软件推流的帖子上看见了“精神操控”四个字。

警惕 PUA什么是 PUA?精神操控,以爱之名让女人发疯。

她刷起了底下的评论。

标题党,夺人眼球。怎么可能有人能上这种当。

她超爱,建议锁死。

有这么好的技能?上哪可以学?(狗头)

这不就是搞 SM 吗?真成了也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来这么多玄乎的。

微小的地震在她大脑的沟壑处震荡了一下,然后及时地停住。行了,不能看了,赶紧把工作弄完。然后给静静发条短信,看看她怎么样了。

她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就隐约知道了?为什么后来她不知道了?是那浴缸的景象让她失忆了吗,然后她就再没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