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赵先德。”
在那个咖啡馆里,他站起身,带着微笑,朝徐嘉宜伸出了手。徐嘉宜看了一眼王静,她也恬静地笑着,似乎在期待这个世界上她两个最在乎的人真挚地碰面。
她一直以为,那笑容是温柔的,宽厚的,安全的。即便他的笑容给人一种疏离感,那也只是来源于他有些悲惨的过去。她一直这样以为,直到收到了那条来自张芳芳的短信。当她开始变得敏感多疑,才开始觉得赵先德的笑容有一些奇怪。怎么会有人在笑的时候,嘴角一直保持一致的弧度?
然后她再一次被骗,拿着赵先德亲手捏造的证据来到警察局,被视作精神病发作的女人。她不知前因后果,目睹张芳芳上门袭击赵先德,以为自己真的是被疯子影响。婚礼后,她更是陷入浑噩与自责的漩涡,在他先贬低后原谅的招式下,记忆混乱,自我谴责。唯有在看到王静那纸遗书后,她的怀疑与愤怒的火苗才再度复苏。在重新用警惕而审慎的眼光打量赵先德后,她擅自下了判断:他从来没有在笑。那只是他缝在脸上的面具。
但现如今,她转变了观点。
他或许真的在笑,因为只有这样的事情会让他感到满足,感到刺激。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他自己。他坚信自己做的所有事,都有正当的理由。他坚信自己真的爱徐嘉宜。同时,他也坚信,自己有操控所有人的能力。
“时间不早了。你把张芳芳挪到铁轨上,然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赵先德的声音虽然带了些急迫,但语气自然,仿佛他和徐嘉宜只是两个同事,在商量如何完成工作任务。
徐嘉宜伸出了手。
她用尽全力,把张芳芳拉到自己的脚下。然后,她尽量轻柔地将她半抱起身,拖得离赵先德远一点,再远一点。当她把张芳芳退拽到铁轨边缘时,她才停了下来,转过身去,看着赵先德。
不,她看着的不是赵先德,是赵先德身后不远处,正迅速朝这赶来的光。
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站得这么挺拔过。原来她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也可以不再驼背。
她张开嘴,问了一个惺忪平常的问题。
“对了先德,你带手机了吗?”
赵先德面露疑惑。
“怎么了?”
“今天是你的展览开幕式,不联系一下那边不要紧吗?”
赵先德皱起眉头,但还是回答了徐嘉宜的问题。
“没事,我提前打过招呼了。”
“也是,你做事这么缜密,一定不会让手机信号出卖你。你肯定早就把手机放在了别的地方。”
徐嘉宜露出笑容。这笑容仿佛是和赵先德学来的,滴水不漏,完美无缺,如大海般波澜不惊。她再次将手放至自己的领口处,轻轻摩挲了一下。
“可惜了,应该会有不少未接来电才对。毕竟,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你的摄影展上直播出去了。”
以身犯险。很勇敢。
哇昨晚还梦到更新了,居然真的就有。
哇居然还梦见了T T 谢谢你!
真的很勇敢!
打算完结之后连起来再看一遍哈哈哈。
果然领口处暗藏玄机!本来以为是录音笔之类的设备,没想到居然是直播哈哈哈哈
好想哭 徐嘉宜真的好勇敢????
徐嘉宜,好样的。
第七章(16)胜利
徐嘉宜以为,这次她一定会赢。不,是她们一定会赢。因为她们计划详尽,几乎想透了所有的可能性。
丁慧君和张芳芳回到韶庆后,留在浦江的徐嘉宜时常感到心悸。她恨极了等待。等待像是把她捆在一根柱子上,让她只能被脑海中的那个念头折磨。即便王欣悦时常安抚她,她留在这便能起到监视并限制赵先德的行动,她仍惴惴不安。
一开始,赵先德像个没事人一样,依旧做着他的日常工作。他的展览开幕式即将开始,他在固定的时间离开,又在固定的时间回家。就连那盏客厅的灯,亮起再暗下的时间,都如同掐了表般准确。
在丁慧君通知两人,自己不得不因故返回浦江时,徐嘉宜的脑中响起警铃。她让王欣悦给自己戴上之前准备好的针孔摄像头,决定回“家”看看。徐嘉宜看见了王欣悦犹豫的眼神,明白她十分想制止自己进行任何高风险行为。但王欣悦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把针孔摄像头别到徐嘉宜的领口处时,用了整整十分钟来确认,它是否容易暴露。
她扑了个空。
房子里没有赵先德的痕迹。上一次真正见到他本人是什么时候?至少一天前。
于是徐嘉宜决定去韶庆。
没人拦得住她。丁慧君和张芳芳自顾不暇,王欣悦孤身一人,更无法说得动徐嘉宜。这些日子里,她连眼神都变了。她破釜沉舟,想要一击胜负,甚至不在乎上战场时装备是否齐全。除此之外,她只剩缄默,似乎只要停下来一步,她的勇气便会被那个念头吞噬,然后消失殆尽。
或许是感知到了这一点,王欣悦决定,拼尽全力当她的武器。她告诉徐嘉宜,自己会留在浦江,并参加赵先德的展览开幕式。一旦有任何意外状况出现,她会想尽办法,把徐嘉宜身上的实时监控在开幕式上直播出去。
这是徐嘉宜多年以来,第一次尝试一个人出远门。不知不觉间,她已丧失了大半独立的能力。直到进入火车站,她的躯体才强行让她回忆起自己脑内残留的疾病。站内来来往往的人群,如乌云一般压下了她的睫毛。然而,不睁眼也没有办法。每一口呼吸都像铅,压迫她的喉咙,然后是心脏,再到肠胃。她努力深呼吸,一下,两下。将腹痛压回去,将恐惧压回去。她脸色苍白,跟着乌云往前挪动。一步,两步。她想,痛苦应该来得再猛一点,至少痛苦是她和王静最后的联结。她向来难以体察自己的痛苦,唯有想象王静死前的不屈、壮烈与无力,愤怒才从她的心底催发。再往前走一步。周围人群的噪音像一团团泥,潮湿又污秽,朝她的耳边扔来,糊住她的鼓膜。再走一步,拿出身份证。她看见屏幕上照出来自己的容颜。没有化妆,微微驼背,头发如枯草,颈纹似年轮,与身份证那尴尬的照片相似。验证通过。你没有很美,她想,你比不过王静,比不过张芳芳。她曾经安慰自己,若赵先德爱她,说明她是好的,虽然不够美,但总有过人之处。但现在,她怀疑是否有人真的爱她。即便惭愧,赵先德的笑回到了她的脑海中。
“你虽然不够好,但我爱你。”
她深知这句话是毒药。她听见的是后半句,他强调的是前半句。是什么时候开始,毒药被她当成了救命稻草?王静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吗?难道张芳芳也这样想过吗?为什么连她们都觉得自己不够好?明明已经够好了,甚至太好了,好到让她自相惭愧,让她心生妒忌。
然后那个念头又来了。她用尽全力,将它压了回去。
再走一步。很快就可以下台阶。恰好此时,手机的提示传来。她看见了张芳芳发在四人小群里的一段录像,录像里几乎清晰可见,赵先德用相机砸了一个男人,然后将他推下井里。室外的风打到她脸上,让她有些恍惚。好像她现在即便什么都不做,这场战争就已经打赢了。
忍耐了四次出于恐惧想要中途下车的冲动后,她终于抵达了韶庆。她只在收到那条短信后,搜索张芳芳的号码时,才第一次听闻这座南方城市的名字。在车上,她收到了丁慧君的消息,由于朱守邦和小林在得知情况后,作出了愿意承担连带责任的担保,让丁慧君得以留在韶庆,并联动当地警局的力量,防止赵先德作出过激行为。是啊,好像已经赢了。但她为什么还是来了?
她浑浑噩噩地前往张芳芳所在的酒店。快到了的时候,张芳芳的消息再次出现。酒店出了意外,她决定和陈丽互换服装和身份,并要求丁慧君优先截住陈丽并将她保护起来。若赵先德去追踪假扮成张芳芳的陈丽,便是请翁入瓮。而她面对杜德丰,自有处理的办法,能利用对周边环境的熟悉程度带着 U 盘和相机拖延时间。
她的大脑有些难以处理这些信息,甚至不知道群消息里那两个陌生的名字是谁。但直觉引领她前进。若不前进,那个念头就会出现。她匆匆买了把一次性透明雨伞,并决定忽略它和婚礼上赵先德撑开的那把伞特别像的事实,然后点开张芳芳发在群里的定位。一座桥下的隧道。她想赶紧跑过去,等着和她们碰头。
真的吗?还是说,她想见的是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