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别之时，柳依亲自到?伙房给顾云洛的暖炉装了新的炭火。

她夹着那烧得滚烫的炭块，明明喝了不少酒，一双醉眼却清明得很：“姐姐，你可还记得我们的谈话？”

“什么谈话？”顾云洛倚在门框上，有些?不解。

如今，顾云洛不再一身素白，她的腰间还挂着林暮晴送她的祥云木坠，身上披了红毡，和雪景夜色如此相称。

“当初我劝你人生得意须尽欢，如何，我说得对还是不对？”顾柳依仰起头，邀功似的将暖炉递给顾云洛，她知?晓了顾云洛的身份，也?依旧叫她姐姐。

虽然身份是假，但这一两年里，微薄又令人舒适的姐妹情谊，让柳依真正体验到?有姐妹，而非是兄弟的舒适关系。她们是同类，管她是神是妖，是亲是疏，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液。

“算你对。”顾云洛浅浅地笑，她接过暖炉抱在怀中。

温暖的烫触及手掌之时，顾云洛忽然想起最初之时，还出于不得已曾劝导林暮晴做任务，而任务目标是她的姐妹，虽说她说的是违心?之言，日后也?不再管这事，但顾云洛仍觉得怀中炉火有些?烫手，好在林暮晴不听她劝。

顾云洛定了定神，才道：“柳依，我欠你一声抱歉。”

“啊？”顾柳依不解，她走?出伙房，站在大?雪下，“你当初只是不同意我的看法，也?没到?道歉那般严重。”

她伸手，拉了顾云洛跑进雪中，两人伸手挡着额头，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越跑越快。要是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这种在雪地里奔跑的回忆大?概会有许多。

林暮晴和念绯等在正门口。念绯依旧穿着单薄红衫，只在外头披了件短袄，两人似乎在交谈，见了两姐妹过来?，便各自脸上带笑，望向不同的人。

念绯将顾柳依圈入怀中，下巴放在对方肩上，两人贴得难舍难分，和另外两人道别。

而另一边，林暮晴只是撑着伞，和顾云洛并肩而行，跨出门去。

林暮晴回头望了一眼门口如胶似漆的两人，耸了耸鼻子?：“怎么感觉被比下去了。”

闻言，顾云洛唇角压抑不住，轻轻歪头，小声说：“要是不甘心?，我也?可以抱着阿晴。”

“那怎么行？”林暮晴回道：“要抱也?是我抱你。”

“是吗？”顾云洛不知?想起何事，讳莫一笑，腾出一只手揽在了林暮晴的腰上，“你撑伞，不便腾手，还是我来?吧。”

大?雪簌簌落下，堆积在油纸伞顶端，伞下两人贴得紧密，腹中残存的烈酒驱散了雪夜的寒冷。

顾云洛问：“你刚刚和念绯说些?什么？”

“我问她，要是百年之后，柳依遁入鬼道，或进了轮回，她该怎么办。”林暮晴缓慢地说。

顾云洛一愣：“她如何回答？”

“她说这情劫要是渡不过去，便世世找到?柳依，缠着她，这有什么难。”林暮晴笑起来?，“你瞧她说得多简单，可是这一点都不简单。”

林暮晴顿了顿，感受着顾云洛身上传来?的温度。

这世间的人，和她们处处不像，又处处都像。

顾云洛心?领神会，她将林暮晴搂紧，道：“她们那般的洒脱性子?，或许会比我们走?得更顺畅一些?。”

……

大?雪未停，似乎要下上一整夜。

踩着夜色回了林宅，两人的起居用品仍旧在两间房内。

逛完街市早早回了家的黄婶子?和萍儿，已经给她们留了热水和暖炉。暖炉中的炭火已经渐熄，从半开的窗缝间吹进来?冷风，将炭火吹得明明灭灭。

顾云洛推开东厢的门，一只脚踏了进去，林暮晴拽了她的衣袖，歪着头：“等等，你还要回东厢住吗？”

“嗯。”顾云洛认真回答，见林暮晴脸上浮现出难言的神色，眉眼间绽开不常见的灵动?笑意。

林暮晴几番思索，她们已经交了心?，为何还要分床睡，话到?了嘴边却有些?问不出口，那也?显得太?轻浮了，于是变成：“天这般冷……”

顾云洛弯了眉眼：“阿晴要是觉得冷，不如到?东厢来?就寝？”

“嗯？”林暮晴摸不清顾云洛的想法，脑子?思考之时，衣袖被顾云洛一拉，脚已经踏了进来?。

房门一关，将寒风大?雪全都挡在外边。

顾云洛兀自去洗漱，这才道：“黄婶子?知?我怕冷，房里的炭火烧得旺些?，可比你的房间要好。”

原来?如此，那厅堂中四角铜炉里的炭火果然厚重，连带吐露出的空气?都暖烘烘，外袍脱了也?不觉得凉。

这间东厢，原本摆设配饰都太?疏离清淡了些?，如今，却觉得刚刚好。书案上还有堆叠的纸张，这些?东西都成了旧物。

林暮晴先?洗漱完，便坐在书案边翻这些?书籍纸张。有本诗词集眼熟，林暮晴拿起来?一看，才发现这是当初头一次进顾云洛房间时看到?的书，曾经这本书翻至悼亡词那一页，如今再看，当初并不是顾云洛随意翻至这页，她恐怕也?觉得“百年都是几多时”。

心?境全然不同。

不过这次，这书里还夹着些?叠起来?的旧纸。

旧纸和材质和顾云洛用来?练笔的纸张不同，林暮晴好奇地打开纸张，瞬间瞳孔地震。

“这东西……”她提着那纸张的一角，颤声问顾云洛。

顾云洛额间的碎发被水沾湿，她转身，瞧见林暮晴手上的东西微微一愣，转而神色复杂地回答：“这是柳依的心?得，我夹在书中有些?时日，都忘了它还在。”

“心?得。”林暮晴重复了一遍，她在念绯口中听到?过这个?词，如今才亲眼见到?。

当初的预感没错，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拿远了一些?，又觉得好奇，拎回来?展开看了两眼那拙劣的线条。评价比顾云洛还要过分：“什么鬼画符。”

顾云洛听得一笑，走?过来?站在林暮晴身旁，也?细细看那图中的小人。林暮晴见过妙手丹青，念绯的画工自然就入不得她眼。

果然，林暮晴再度开口：“这条长线是腿？这个?姿势，如何搭得到?对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