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自己化?作一盏灯,她就是那盏昏暗且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的灯。她指引着他们,要在这?无尽的诡秘与阴谋中摸索出一条通往未来的路径。
持剑长老停住了?脚步,他垂下持灯的手,让烛光自文宗上隐去。
言简理尽的女声逐渐声息,周遭重归寂静。
然而,在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仿佛错觉一般,宋时来听见了?这?世上最绝望的声音。
他听见即将冲破喉咙的恸哭被强行压下、最终只挤出声声颤音的呵气;
他听见人的手捂在口鼻间,拼命用力?才摁住的哽咽与抽吸;
他听见眼泪滑落破碎在地?,五指紧攥到?指甲开裂滴血的淅淅沥沥……
他恍惚间听见了?许多,但又仿佛全是他的幻惑。宋时来平静麻木地?抬手,直到?指腹触及湿冷的凉意,他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满脸泪水。
这?间阴暗狭小的书?房,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书?籍以及经卷,能供人休憩的地?方只有那张小小的桌椅。在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中,掌教便是这?般伏案劳形,抽丝剥茧般地?梳理着情报,独自一人思考。传道秘境是修士一生的写照,拂雪道君的秘境里却没有她的琴,没有她的剑。只有这?万卷书?文,与书?桌上微小的烛光。
那万卷书?文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身上,身后是灯火都无法照亮的黑暗。无法与任何人共享,也无法与任何人分担。
甚至连她死去,都无人知晓她陨落何方。
“咔嗒”,灯盏归位发出的声响打破了?死寂。
持剑长老背对着同门,无人看清他的神情。
但就在灯盏归位的瞬间,湛玄的手还未来得及移开,琉璃盏内的烛火却突然晃动了?一下。
一道虚幻的身影出现在桌前,“她”的手同样摁着灯盏。
“序号一……”垂首坐在桌案前的女子脊梁笔挺,身影却虚浮如烟。“她”的手与湛玄的手重叠在一起,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并无实体。
众人看着那道背影,一时间竟忘
了?呼吸。
她突兀地?出现,似一场一触即碎的幻梦,又好似将要远行的故人一瞬的回首。
“序号一,《天命》。我将陈述我的往事,告知我所知晓的一切。尽管,我虽称呼它为‘天命’,但我并不认为它不可逾越。更甚于,我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抗争它,跨越它,否定?它。”
“她”缓缓抬首,一字一句道。
“而已经走到?这?里,已经举起灯盏,已经知晓真相的……我的袍泽,我的同门。
“请抛下一切和平的幻想?,直面即将到?来的,战争。”
第343章 【第84章】正道魁首 九州生变众生醒……
神龛前燃起一支烛火, 明月楼主与前代佛子梵觉深隔着一张桌案相对而坐。
“那么,阁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因何执迷而需神明解惑?”梵觉深盘腿正坐,半垂的眼帘显得他?眉目慈悲,无害而又温和。
“你非神明,如何解惑?”明月楼主轻嘲,“还是说,身为冥神骨君的神使,魔佛阁下却怀有不臣之?心?若阁下意图将冥神取而代之?,在下倒不介意出一臂之?力。”
面对明月楼主尖锐的嘲讽,梵觉深不为所动。他?捻弄着腕上缠绕的佛珠, 似烛光在陋室中裁剪出来的影子:“这世?间推动人?之?意念的无形之?物,无非七情六欲、痴心我执。阁下并非凡夫俗子, 自不会为俗物执迷。既然如此,阁下所欲堪破的,无非我执。”
明月楼主闻言想笑,与梵觉深端庄的坐姿相比,明月楼主的坐姿散漫随意至极。他?还想再刺眼前的佛像几句, 一开?口喉咙涌出的却是浓重的铁锈腥气。
明月楼主随意拭去唇角的血迹,曾艳惊四座的千金嗓如今只剩喑哑的破锣音:“如舍, 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 不必在此打哑谜。你说祂们已经?不在此地,我来迟一步……那便意味着祂终于剑指神舟了。如若我这些年?来的调查无误,人?皇氏的后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族群的存续, 祂绝无可能放弃大地上的生命。天子之?剑出鞘,神舟大陆将化?作生灵的血肉磨盘,世?间再无一隅安宁之?地。”
明月楼主掩在面具后的眸光稍利:“以本座对你的了解, 袖手?旁观、坐看生灵涂炭,非你所行之?道。”
梵觉深、姜恒常与明月楼主几乎是同时期出现的大能修士。三?人?虽然性情各异,鲜有往来,但对同一时期的行道者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的。与如今上清界对梵觉深的知之?甚少?或褒贬不一不同,明月楼主从不小觑看似与世?无争的佛门的眼界。佛门一直坚信梵觉深不曾堕魔,明月楼主相信佛门如此笃定定有缘由。
再则,身为与佛门、魔道因缘极深的极情道修士,这三?重道途素来有“佛魔一念,一念既为人?间”的说法。明月楼主调查过禅心院,又曾见证过拂雪等人?在苦刹一地的见闻。依据种种线索,明月楼主可以断定“前代佛子梵觉深并未堕魔”一事并不是禅心院的光头和尚被教养之?恩糊瞎了眼,而是事实如此。
梵觉深确实没有易门改道,这位前代佛子只是走上了以杀止伐、以恶法见性、以魔道证佛心的道途了。
明月楼主不知道佛门有何谋算,但梵觉深成为冥神骨君的神使、又公然站在魔道阵营背后的目的值得推敲。
“阿弥陀佛。”梵觉深双手?合十,八方不动,“阁下想知道什么?”
“你们接下来的打算。”明月楼主轻叩桌案,“姜胤业……哦不,现在应该叫‘姜恒常’了。她曾告诉过我,长老阁并不在意天殷地上的基业,在她与长老阁斗法的这些年?,长老阁逐步退出军权的角逐。她原以为长老阁是以退为进,致使国主不得不在朝政方面做出让步,但眼下看来并非如此,那些人?不是以退为进,而是并不在乎。除非他?们手?中拥有价值更高昂的筹码,否则我想不到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中州的传说很有意思,历史?藏在故事背后的隐喻里,隐喻又昭示着古老的预言。”明月楼主道,“而信徒往往比无信者更为执拗,对预言也更加深信不疑。所以冥神这位‘君王’君临天下之?日?,祂的百万兵马是否会与祂一同临世??”
许是明月楼主已经?得出了答案,又或许付出巨大代价来到此地的人?有资格得知真相。梵觉深道:“永留民已向神舟宣战,祂之?人?俑,城隍将率领百万阴兵重临天下,以中州为轴侵吞四方;黑衣出山去往了日?月山,欲逼迫天枢星君飞升借此打破明尘对神舟的封锁;白衣宣悲本该前往东华山攻占建木,为日?后的族群飞升铺路。但不知为何,宣悲出棺后没有前往东华山,反而往东海的方向去了。”
“果然。”梵觉深所说的一切,将明月楼主收集至今的散碎情报拼接成图,“神舟沉没在即,祂时间已无多。所以祂想榨干神舟的灵炁,将地上的生灵尽数转化?为自己的眷属。祂要打破明尘对神舟的封锁,无论天枢星君是否能成功飞升。天枢星君若飞升成功,这意味着明尘的封锁并非不可突破;反之?,若是飞升失败,祂可以此为缘由向明尘发?难,动摇乃至毁灭明尘传下的道统一个不允许世?人?飞升的道统,自然不配成为天下人?的领袖。”
明月楼主挑了挑眉:“但明尘上仙、无极道门乃至天下正道都不可能束手?待毙。”
“是矣
。”梵觉深颔首,“阴荒乃王佐之?才,擅谋擅弈。他从不曾小觑正道魁首,所以他为明尘、为正道准备了数枚暗棋。”
明月楼主轻笑,一手?平举指向梵觉深:“魔尊。”
“鬼王。”他?侧首,看向梵觉深身后深不可测的黑暗。
“以及,白面灵之主。”
明月楼主随意地往后一仰,将桌案往前一推:“真是好大的阵仗。”
即便排除已经?胎死腹中的大壑与雪山蛰神,永留民埋下的暗棋至少?还有三?枚。魔尊与鬼王问世?,仙魔之?争避无可避,上清界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恐怕便无从插手?凡尘的战争;此时借势迫与明尘上仙同为千岁大能的天枢星君飞升,无论成功于否都有了动摇正道道统根基的机会;明尘上仙若是没有作壁上观而是选择拔剑入世?,那永留民与白面灵自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人?神拖入泥潭,不计一切代价将其化?作神舟的养分?……
“何至于此?”明月楼主思忖。
“因为祂曾是这世?上最绝望的人?。”梵觉深终于抬眼,平静地诉说着,“祂尚为人?时曾登上九宸山,向人?神寻求救世?之?法;祂曾统合万民的智慧,为神舟求解一条生路。祂说:‘自吾诞生伊始,便一直在做这毫无希望之?事,从生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