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它……”
“帮帮我,揭开它……”
“揭开它,允许我,诞生。”
在梵缘浅攥住那张符箓的?瞬间,那双无垢无尘的?眼眸里有红光一闪而逝。
她攥住了符箓,手指捏得很紧。
……
“你可有名字?”蹲在茅草棚外的?白衣僧人单膝跪地,一手撩起?破旧的?雨帘,在瓢泼大雨中朝自己投来?视线,“没有名字吗?”
她不答,只是蜷缩起?瘦弱的?身体,沾满泥泞的?脚丫子不安地来?回踩动。她怕不慎弄脏僧人身上的?白衣,转而招致一顿毒打。她将脸埋在膝盖上,破旧的?衣物与被雨水打湿的?茅草散发着一股湿漉霉朽的?气息。村里人都说,她肯定活不过这个?梅雨季。
想到这,女孩侧着头朝外望去。雨还在下个?不停,但眼前戴着面具的?僧侣替她破旧的?草棚遮挡了风雨。他坐在她的?茅草棚前,不知为何,尘世都变得莫名的?安静。
女孩并不畏惧死亡,或者说,她根本还没到能明白死亡的?年纪。她只知道冷、饿、痛,那双懵懵懂懂的?眼睛里只盛得下一场梅雨。
难得的?并不吵闹的?雨,女孩趴在茅草堆中熟睡。她年纪实在太?小,手脚都还软绵绵的?,蜷起?身窝在草堆中时便像雏鸟,似乎能被人两手捧起?。
自父母离
她而去后,她难得睡得那么安心。那一袭白衣就?像梅雨季里难得的?白云,阿爷说,看见白云,就?有难得的?好?天气。
她沉沉睡去,再?次醒来?,却发现“白云”还在。他背对着她,仰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他也在等雨停吧,毕竟只有晴天,白云才能飘到天上去。女孩揉了揉眼睛,搓着自己扁扁的?肚子。她想了想,拨开自己身下的?茅草,从草堆里摸出了一个?小坛子。
打开坛子,里面是一颗颗炒熟的?黄豆。女孩用自己小小的?手抓了一把塞进?嘴里,用小米牙磨着豆子。她看着坐在草棚边上的?“白云”,想了想,又从坛子里抓了一把。
“给你。”女孩将手递到僧人的?面前。不知出神还是禅定的?僧人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地摊开手,便见女孩在他的?掌心里放了几颗干瘪的?黄豆。
看着女孩爬回草棚,珍而重之地将坛子收起?。僧人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
“?”女孩不明所以,她指着坛子,咬字口齿不清,“豆子,咸咸的?,豆子。”
坛子里确实是一把豆子,撒了些?许粗盐,炒熟炒干。僧人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女孩要给自己一把豆子。
“阿爷说,吃、吃完豆子,我就?要死啦。”女孩拍拍肚子,“一天,吃一小把。阿爷说,用手,抓一把。坛子吃完,就?乖乖睡了。饿了,也不用起?来?。”
僧人低垂的?眼睫轻轻一颤,他收拢五指,攥住那一小把黄豆:“……那你为何要分我一把?”
“你是不是,要回天上去了?”女孩仰头望着草棚外漏下的?一线天光,“路,很远,要吃饱,才行。你去天上,就?,不会下雨。”
白衣僧侣没有抬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掌中裹着青盐的?黄豆。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哑声道:“……还是会下雨的?,我没有办法让雨停。”
“那也,没关系。”女孩歪了歪头,“你在,就?很安静。”
……
梵缘浅回过神来?,她心神恍惚,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浸在水中的?泡影。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里并没有一小把黄豆,有的?只有一张写满阴祟恶咒的?符纸。这张不知镇压了何物的?符纸被人粗暴的?揭下,仅剩半张残符如同活物般在她指间挣扎。梵缘浅手指轻轻一捻,那符纸便无风自燃。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啸烟消云散。
梵缘浅站在血池旁,身上的?袈裟被鲜血垢染。而她身后,干涸的?沟渠裸-露出大片的?白骨,汇聚阴煞之气的?血水已被尽数吸干。
梵缘浅回头,环顾四周。那些?贴满石壁的?符箓已被尽数摧毁,地上铺满了符纸燃烧后的?飞灰。血池上空萦绕不散的?阴煞消失无踪,池子里的?白骨也少了几分诡谲的?凄冷。窑洞里空荡荡的?,好?似经历过一轮法事与超度。
她在无意?间放出了鬼物吗?梵缘浅有些?忧虑地看着自己的?手。
不等梵缘浅理清楚头绪,忽而间,地宫再?次颤动。巨大的?动静让松垮的?土石窸窣滚落,断裂的?钟乳石砸出砰砰的?碎响。
想到突然?离去的?血煞魔尊与董桀长老,梵缘浅猜测浮屠狱中出了事。而能在这等关头让他们转身离去的?,除师哥以外不作第二人想。梵缘浅毫不犹豫地迈开步伐,朝动静传来?的?方向奔去。有那么一瞬间,梵缘浅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天地间无处不可去。
强大的?力量使人迷醉,梵缘浅却无心品味。与力量相挟而来?的?是五脏六腑中传来?的?痛楚,梵缘浅抹了一把鼻腔内渗出的?血。她眼耳口鼻都在渗血,洁白的?袈裟也已被血水浸透。眼前的?光影模糊重叠,梵缘浅勉力睁开双眼,她捕捉到了远处战至一团的?师哥与血煞魔尊。
董桀不在此处,梵缘浅探知周围的?气息,却再?没有发现第四人的?存在。血煞魔尊气势迫人,战力的?天平几乎毫无疑虑地朝一方倒去。正如梵缘浅猜测的?那般,梵觉深在穷途末路时选择了放手一搏。较之梵缘浅的?狼狈,他眼下也好?不到哪去。他五感俱废,手筋脚筋都被人挑断,眼下与血煞魔尊的?战斗几乎全凭天魔之体的?强韧与自愈。
他无法判断眼前的?敌人究竟是何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抹杀拦在路上的?一切。
而这,正中梵缘浅的?下怀。
梵觉深与血煞魔尊纠斗得难舍难分之时,梵缘浅突然?从血煞魔尊背后跃起?,全力一掌击向他的?后心。梵缘浅本想为师哥争取脱身的?余地,却不想这一掌拍出,竟在血煞魔尊的?胸腔内撞出“空”的?一声重响。血煞魔尊没料到突遭重创,口中喷出一蓬血雾,眼中有血渗出。
他神情扭曲,眼神难以置信,他想要回头,想要不顾一切地碾死背刺他的?虫子。可惜的?是,梵觉深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大能过招,生死只在一瞬之间。就?在血煞魔尊露出破绽的?刹那,金光灿烈的?佛掌毫不留情地拍碎了他的?脑袋。
梵觉深杀意?尽显的?掌风拂过梵缘浅的?面门?,逼得她呼吸一窒。血煞魔尊的?尸体掉落在地,丹田处飘出一抹猩红的?魂体。梵缘浅正想出手拦住血煞魔尊的?魂魄,却不想地道中的?暗影突然?奔涌。无数黯色的?手自地底伸出,如狼似虎地抓住血煞魔尊逃窜的?魂魄。分神期魔修的?神魂只发出一声凄厉变调的?惨叫,瞬息间便被四分五裂。
那究竟是什么?梵缘浅只来?得及匆匆一瞥。但很快,她便没有余裕分心顾及其他了。
眼睛覆着一层白绸的?梵觉深再?次杀了上来?,他的?喘-息-粗-重到似要将肺腑从咽喉翻出。梵缘浅狼狈果断地就?地翻滚,这才险险避开那拍碎血煞魔尊脑壳的?一击。她不敢停下脚步,即便浑身骨骼都在哀嚎,她也连滚带爬地站起?,义无反顾地朝着娴熟于心的?出口奔去。
师哥。额头渗出的?血液模糊了梵缘浅的?眼睛。她且战且逃,始终与师哥保持着极其危险的?近身距离。
我带你回去。梵缘浅放出杀气,一招一式都奔着梵觉深的?命门?袭去,她迫他不断地反击,逼他不断地跟上自己。
三千浮屠狱在分神期修士的?战斗中崩塌溃堤,翻倒的?灯油点燃了地道中的?尸骸。熊熊烈焰中,梵缘浅听见了凄厉的?惨叫,听见了狼狈的?奔逃。她不断地向上跑去,向着天光所在的?地方。她的?手被师哥拧断,心脉遭到了重创。她引着他不断前进?,终于
“那个?疯子,那个?疯子!”
“杀了他,杀了他!此子断不能留!”
“可恶啊,明明只差一步,仅有一步之距!”
从地宫中逃出,摧垮伫立其上的?高塔。梵缘浅站在倾斜的?塔楼之巅,身周是熊熊燃烧的?烈火,魔修如吞象的?蚁群,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