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外门弟子 明灯依旧潭水深……
宋从心这一觉睡了很久, 很久。久到她睁开眼时,竟不知道今夕何夕, 甚至险些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记了。
宋从心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她躺在青山绿水之间,身下?本该坚实的大地不知为何化作了葱郁柔和?的流水,乘载着她的身躯上下?沉浮。她分明没?有睁开眼睛,眼前?却似乎“看”见了无数色彩奔涌的潮汐。它们似乎拥有生命,或是如一阵风般在林间呼哨而过,或是如静谧的岁月般安静地流淌。更有甚者,化作飞鸟、化作野兔、化作一朵零落的花儿,环绕在她身侧, 轻吻她的
指尖与?脸颊。
红的蓝的,黄的白的……色彩汇聚而成的溪流不停地冲刷着她的躯体。她觉得有些冷, 就像冬日的薄雪盖在了她的身上;她觉得心有些空,仿佛独自一人度过了千百年的时光;她感?觉自己?的骨骼与?四肢在流水中慢慢融化嗯,不对,四肢是什么?
不行啊,好冷, 想去晒晒太?阳。宋从心心想,她勉力支撑起身躯, 想要从地上“站起”。谁知这一撑, 她竟感?到了一种?诡异的痛楚,仿佛浑身皮肉都被拉扯了一下?。她低头,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该看见一双肉色的、有五根枝节的某种?事物。可是她没?有。
她看见了根须。
她看见密密麻麻的根须, 把她与?大地连接在一起。血红与?青绿交织的根须,就像刚从母体脱出的动物的幼崽与?母亲牵连的那根脐带。
极其诡异的,宋从心看见这些根须的第一瞬间, 脑海中浮现的想法居然是“妈耶,这多少?有点可怕”。但很快她又觉得,奇怪,这很正常啊。
虽然这很正常,但宋从心还是想要晒太?阳。她忍着疼把根须从土地中拔起,挠了挠头,感?觉自己?像一棵会走?路的树。但她刚冒出这个想法,她的识海又很快变得混沌了起来。树为什么不可以走?路?会走?路的树又哪里奇怪?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沉思,但很快,寒冷让她放弃继续思考了。
我太?冷了,我要去晒太?阳。宋从心执着地想。没?有人能?阻止我去晒太?阳。
宋从心的这个念头不过是在心上一闪而过,谁知,前?方却突然如她所愿地亮起了金红色的光芒。宋从心知道,金红是太?阳的颜色,大地虽然也有金与?红,但那颜色里总是掺杂着不太?纯粹的土黄。她逆着流水,朝着散发着光芒的方向走?去。她身上的根须在流水中生长,蔓延,不停地摇摆着、生长着,试图抓住两岸的土地。就像将?要离家的游子,频频回首,舍不得自己?的故乡。
终于,宋从心艰难无比地迈入了天光当中,霎时,那些五颜六色的水流与?仿若活物般的根须都在光芒的照耀下?一点点地消退。宋从心以为那“阳光”要将?烤化,谁知那照耀着她的光芒上下?浮动了一下?,忽而从高处降下?,落在了她的手?上。
……手??宋从心有些茫然地低头,她看见了五根肉色的手?指,下?意识地翻转手?掌、张拢了一下?。
随着认知的逐渐回归,宋从心浑浑噩噩的识海也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看着被自己?捧在手?中的事物,她记得……这东西应该叫“书”?
“宋道友!”
就在宋从心还在纠结“树为什么会有手?”、“太?阳变成了一本书”这样的难题时,一声气喘吁吁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考。随即,她后背一重,有人从她身后环抱了上来,双手?交织在她身前?,拥得很紧,好像害怕她跑了一样。
宋从心微微偏首,脸上满是木化后青绿色的纹路。唯有一双眼睛,依旧秋水无尘,淡漠而清冷。
“你是谁?”她问?,脱口而出的声音却极其诡异。仿佛是宋从心自己?的声音又另外融入了风与?流水、鸟雀与?野兽、草木与?石窟、岩层挤压裂变、小芽破土而出……那些森罗万象、有形或无形之物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甫一入耳,鹤吟当即便觉得天旋地转,喉间涌出一股甜腥。她在心中疯狂地默背心经?口诀,以此抵御直面地脉之声这等凡人不可视听之物带来的灵魂冲击。鹤吟没?有想到,仅仅只是聆听,她便有些经?受不住。她一时间竟有些难以想象宋道友到底是如何坚持了这么长的时间。
鹤吟不得不承认,在看见宋道友那双不曾改变的眼睛时,她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如果连眼睛都变了……恐怕就,真的没?救了。
“我是鹤吟,是与?宋道友一同参加无极道门外门大比的弟子。”鹤吟紧紧地抓着宋从心的手?,语速飞快地道,“你现在不认识我。请你不要说话?,先跟我走?。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比如,你叫‘宋从心’,乃融合期后阶……不,现在已经是心动期初阶的修士。我们一起参加了大比……”
鹤吟一边说,一边拽着宋从心小跑了起来。几乎就在她们跑动的瞬间,原本安静流淌的各种?颜色突然躁动了起来。它们化作奔涌的海浪,伸展出无数肉芽般幼嫩的“小手”朝着宋从心与?鹤吟抓去,那场景既诡异,又恐怖。宋从心倒是还回头张望,鹤吟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眼见着即将?被“河流”追上,鹤吟突然冷汗津津地抬头,朝天空大喊道:“上仙!我找到她了,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鹤吟话?音刚落,宋从心正好奇地仰头想知道她在跟谁说话?,却冷不丁地,感?受到了一阵刮面而来的利风。
高天刮来的狂风如倾泻的山洪,穿过宋从心与?鹤吟,凶猛无比地与?她们身后的“河流”相撞。宋从心汗毛倒竖,头皮发麻,因为她看见了,她看见“河流”被那股可怕的风瞬间切裂为无数的碎块。水本来是不该被切断的,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它们被切断了。
宋从心的意识再次浑浊,然而看着有些体弱的鹤吟忽而将?她拦腰抱住,展开身法猛然朝前?冲去。她步法宛如鬼魅,快得几乎只在空中拉扯出一道残影。宋从心还没?来得及回神,便被鹤吟带着,冲进了一扇突兀出现在这片空间中的大门。
宋从心感?觉到自己?在下?坠,身体轻飘飘的,好似被风温柔地托载着。最后,她安全而又平稳地落入一处云朵般绵软的地方。
宋从心茫然,她听见两个声音在说话?。
“……这样,暂时就……但是从今往后,必须要稳固她的神魂,必须让她认可自己?‘人’的身份,如若不然……”
“辛苦了。不愧是即墨‘巫医’最正统的传人。”
“您说笑了……我学艺不精,游历在外,不得提及家族之名……此番实乃迫不得已,还请上仙替我掩盖一二……”
宋从心睁开眼,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之声,仿佛有谁注意到她睁开了眼,走?到了她的身边。
“神魂已归,肉-身的同化何时才能?消退?”一个低沉的男声平静地问?询着,宋从心感?觉自己?没?什么知觉的手?被人拿了起来。
“要看宋道友自己?……宋道友这种?情况,比起诅咒,更像是得到了一种?传承。所以比一般的解咒更为麻烦,因为传承并不是邪祟之物。”另一个少?女的声音低声阐述着,嗓音有些沙哑,“地脉的传承十?分罕见,若是我的感?知没?有出差错,这份传承应该是‘百物’、‘山主’或者‘社稷神’中的一个。但您知道的,从古至今,地祇之位要么传承于妖,要么传承于灵。传承给人类的,实在闻所未闻,没?有任何先例……”
“应当是‘山主’。”那个男人放下?了她的手?,“若是‘山主’,她是否会被北荒山绑住?”
“不会。”少?女说这话?倒是十?分肯定,“地祇会被天生的职责所束缚,走?不出孕育自己?的那片领土。但宋道友得到的是血脉的传承,而不是‘神位’的传承。所以在这之后百年,北荒山应该会逐渐孕育出下?一位山主。不过这样一来……宋道友往后会变成怎样,我实在不知……”
“足够了。”男子的声音更沉几许,“只要还活着,便仍有希望。没?有被同化成非人的存在,总会有办法的。”
少?女沉默了许久,好一会儿,她才含糊地“嗯”了一声,哽咽声几乎要从喉中漏出。
宋从心的意识渐渐回笼,还没?想起一切,她便先一步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你们说的这些到底是不是不想给我听的啊?我好像不小心听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我不擅长说谎和?装傻,你们可快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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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从心的眼睛看不见,只能?继续面无表情地躺着装字面意思上的“木头人”。她同样对自己?意识的恢复速度感?到十?分震惊,毕竟按照鹤吟、哦,据说全名叫“即墨鹤吟”的女弟子所言,她最快也要三五日才能?逐渐恢复意识。
但是宋从心几乎是在离开那个诡异幻境后的几个呼吸间便恢复了记忆与?理智,她一边内心崩溃,一边疯狂地在识海中戳天书。
“天书啊!是你,是你对不对!刚刚幻境里变成太?阳骗我出来的肯定是你!”
“救命,我怎么这么快就恢复了。我就不能?晕着吗?呕……太?恶心了!”
“天爷啊!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鸡皮疙瘩,救命,鸡皮疙瘩……我刚刚浑身上下?都在长根须吗?!”
记忆回笼的那一刻,宋从心几乎是瞬间就崩溃了。她的承受能?力在先前?的诡异“梦境”中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几乎是立时便提拔到了原本的宋从心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宋从心觉得,难受的不是崩溃,而是人要清醒地看着自己?崩溃。她无法动弹,浑身都没?有知觉,但她的神魂几乎是瞬间便冲进了自己?的识海,抱着天书竭嘶底里地嚎啕痛哭。
太?恐怖了!太?恶心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