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的幸福吗?”宋从心问道。

“唔,对以前的人们来说应该是?算幸福的吧?毕竟北地苦寒, 物资匮乏又环境恶劣,神?女所在的地方对北地人来说就像是?梦中的天国一样。”楚夭回想着自己从小听到大的童话, 但?无论是?道听途说还是?先辈代代传颂,乌巴拉寨都是?一个美好到近乎虚幻不实的地方。

世间有许多歌颂这片乐土的歌谣,三人背着沉重的行囊走?过?一座又一座的铁索桥。踏过?白雪,经过?一根根图腾桩,最终来到一处幽深的隧道。

隧道旁的石碑上?铭刻着陌生?的文字, 兰因说那是?“乌巴拉寨”的古文。因为?历史太过?久远,如今北地流通的文字已经是?这种文字的变种了。

“那些字甚至连我都看不懂。”私底下, 楚夭不止一次覆在宋从心耳边悄声道, “你说,咱们身边跟着的这个真的是?人而不是

?别的什么东西吗?比如说死去千年的僵尸或者执念未散徘徊人间的鬼魂之类的?”

宋从心确定兰因是?个活人,尽管他身份十分神?秘,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位队友还是?十分靠谱的。

三人步入隧道,越往深处走?去, 环境便越发昏暗,到最后几乎便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了。宋从心抚摸两侧的山壁,甬道内部的分岔凌乱复杂,纵横交错,形成了天然的隔绝外敌的壁障。兰因擦了火折子点燃了火把,三人摸索着前进,耳边能听见地下暗河流淌而过?时潺潺的水音与风穿行在岩洞中的风声,宛如鬼魂的悲泣。

通常来说,岩洞中可以升火,根据烟缕飘荡的方向来寻找出口?,但?这个方法对于这个复杂的隧洞而言肯定是?行不通的。宋从心闭上?眼睛感知暗河的流向,从盘根错节的岔路中梳理出一条前行的脉络。就在宋从心思考着如何?不动声色地将同?伴往正确的岔路上?牵引时,兰因却在无数分岔路口?前惊墨的静默地驻足了片刻,随即好似确认了什么,迈步走?向了正确的岔路。

“……?”这回宋从心可当真是?有些诧异了。

之后的岔路也是?如此,兰因在短暂的驻足观察之后往往便能选中正确的岔路。即便偶尔选了偏离正规的路口?,那个岔路也能通往主干道,只是?需要多绕一段路。对此,宋从心还只是?在心中默默地思虑,楚夭却已经忍不住问出声了。

“你怎么做到的?难道你还真的拥有向导的天赋不成?”楚夭藏不住自己的心思,她?小跑着绕到兰因的跟前,倒退着走?,脸上?是?藏不住的狐疑之色,“还是?说你有什么独门的认路秘技,又或是?说你想起了什么?”

面?对楚夭的逼问,兰因只是?缓缓地摇头。他神?情寡淡如水,散下的鬓发挡住了他些许的眉眼,让他看上?去有种安静的伤悲。

“离乡的游子想要归家,故乡永远都不会让他迷路。”兰因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恍若歌谣般的话,他用的是?北地的语言,语调有种难以言说的苍凉之感。但?很快他又拧起眉头,眼中好似沉淀着痛楚的阴翳。他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开口?。

楚夭被他的神?情给唬住了,她?只得喃喃地停下脚步,退到宋从心的身边,轻轻挽住她?的手。

宋从心想到了拉则,想到这两人琉璃色的眼瞳。她?想,兰因和?拉则是?否都感知到了什么,这便是?明月楼主提及的特殊血脉之人的特别之处吗?

三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水声越来越清晰,风声越来越大,提醒着他们即将离开山间的岩洞。宋从心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想过?自己或许会看见人间炼狱一般凄惨可怖的景象,又或是?早已颓败荒芜的破落村庄,但?当远处亮起光时,宋从心却听见了嘹亮的歌声。

往前迈步而去,猝不及防之下踩入了一条冰凉的小溪。耳畔能听见少女清脆爽朗的笑声,伴随着清风拂过?草木枝叶的细碎声响,有谁赤脚淌过?河川,将溪水踩得哗哗作响。清亮的女声唱着活力十足的山歌,更?远的地方便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回应与合唱,阳光被人剪碎后掺进了河床,粼粼水面?之上?斑驳跳跃的尽是?金砂般璀璨明亮的希望。

宋从心心里?有一瞬的错愕,这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离开隧道的最后一段路途需要淌过?小溪,仿佛要将远道而来的旅人身上?的风尘洗去。习惯黑暗的眼睛在天光乍现的瞬间不禁一闭,再次睁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山花烂漫、温暖明媚的春景。

放眼望去,远处层楼叠阁的建筑巍峨耸峙,青砖铺就的小路蜿蜒林野。就在宋从心三人正前方的不远处,一群衣着鲜艳靓丽的女子正在浣衣踩水,间或有小孩从河岸跑过?。而另一头,几名光着膀子将衣服扎在腰间的男子正在劈砍柴禾,偶尔回头附和几句对岸传来的山歌。

跨越茫茫雪山之后,呈现在三人眼前的不是?更?深的险恶,而是?当真如神话传说中描述的那般安详美好的天国。

就在三人驻足在原地,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之时,举着木制小风车来回奔跑的孩童似乎注意到了他们。其中一个穿得像福娃娃似的小女孩指着她?们,扭头朝着溪边大喊道:“阿乙欸,这里?有不认识的人嗳!”

嘹亮的山歌被这一嗓子吼停了,几名孩子小腿抡得跟风火轮似的飞奔回长辈们的怀中。

很快,宋从心三人便被这些少年男女们包围了起来。

“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些人的眼中盛满了热情与欢喜,甚至有几名女孩当场解下自己腰间的白色布匹披挂在他们身上?。他们围绕着三人载歌载舞,在这短暂的“欢迎仪式”之后,一位头戴银饰、鼻尖生?着些许雀斑的女子在众人的推搡下越众而出,略带羞涩地笑道:“三位朋友是?来参加我们的朝圣节的吗?”

宋从心与兰因对视了一眼,宋从心站出来,朝女子微微一笑:“是?的,朋友,我们途经于此,有心拜见雪国的神?迹。”

“朝圣之路坎坷,这一路行来殊为?不易。你们的虔敬之心一定会被天上?的神?明看在眼里?的。”女子比划了一个祈祷的手势,周围的人也做出了同?样的手势,“我名为?格桑梅朵,不知三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应该如何?称呼呢?”

宋从心报上?了三人的名姓,其余人在表达欢迎之后便带着好奇的视线重新回去干活了。只有格桑梅朵负责接待三人,为?三人引路。

“我们寨里?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了,祭司大人也不允许我们离山。听以前过?来的旅人们说,外界战火纷飞,远不如我们的故乡平安喜乐。”格桑梅朵好奇地询问道,“是?这样吗?图南拉,外面?的世界当真这么可怕吗?”

“确实如此。”宋从心扮演着一个饱经苦难沧桑的医者,挑拣了一些故事讲给格桑梅朵听,“……但?是?,我们相?信那是?上?天赐予我们的试炼。我们来到这里?便是?为?了追寻神?明的遗迹,没想到,雪山深处竟然真的存在这一方乐土。”

“天呐。”格桑梅朵听着那些仿若天音般的故事,情不自禁地掩唇,“尘世仍旧如此污浊,贫穷、饥饿与疾病困扰着众生?。果然,祭司不让我们离开雪山是?对的。图南拉,你和?你的朋友都是?很了不起的人,你们的虔诚一定能得到回报的。”

格桑梅朵说着,目光便落在了另外两人的身上?,无论是?楚夭还是?兰因,两人都是?人群中堪称鹤立鸡群的存在。格桑梅朵看得微微一呆,一时间竟想不起来为?何?方才?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身旁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身上?,反而忽略了另外两人。

“天啊,我真是?太失礼了。”格桑梅朵脸颊微红,禁不住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我去跟卓玛妈妈说一声,让妈妈为?三位朋友安排住处。请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少女说完,转身便跟一阵风似的跑远了。三人在通往村镇的小路上?驻足,宋从心敛去了温和?的笑容,眼神?也平淡了下来。

“并非伪装。”宋从心摇了摇头,格桑梅朵的行为?反应都不是?演的,这里?的人真的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被豢养的羔羊一般。”一直低垂着眼帘的兰因终于抬眸,他语气平静道,“她?从未离开过?大山,对族中祭司所说的关于外界的话深信不疑。生?活与信仰便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如果这些都不是?伪装,那只能证明他们的确从小便生?活在没有忧愁的乐土。”

可是?,人间真的有这样的乐土吗?

宋从心轻吸了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呼吸:“她?提到了朝圣节。”

“不错。拉则说过?,朝圣节前,我们必须离开雪山。”兰因压低了声音,“看来朝圣节,这里?应该会发生?不同?以往的事。”

第183章 【第27章】拂雪道君 村中诡谲无老人……

出乎意料, 被格桑梅朵称呼没“卓玛妈妈”的女人?,是一个外表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性。

对于突然出现?在寨子?中的陌生人?, 卓玛妈妈虽然也面上?带笑,但态度却?明?显没有格桑梅朵那么热情。她给三人?安排了落脚的房子?,那是一间临近水源的小竹楼,远离居民区,独立成栋,容易燃烧,也容易灭火对于暂时落脚的客人?来说,这个住处无论哪里都挑不出错。

林子?中有许多空置的竹楼,显然都是留给他们这种远道而?来的客人?居住的。这种高脚竹楼的最下层通常会用来圈养牲畜, 避免潮湿的同时还能达到通风的效果。唯一的缺点?或许是不够保暖,但对于四季如春的乌巴拉寨而?言, 那并不算什么。

主?楼内部打扫得十分干净,除了没有家具以外,几乎是立刻便能入住。格桑梅朵招呼了几名同伴抱来了锅碗瓢盆与干草被褥,这些年轻人?的欢笑声为?空荡荡的竹楼增添了不少?生气,就连照落在窗沿上?的浮薄天光都显得格外朝气蓬勃。

在宋从心的眼神示意之下, 楚夭很快便和这些少?年男女打成了一片。看?着?楚夭操着?一口方言与格桑梅朵等人?流利地交谈之时,宋从心才相信她确实没有在这方面坑自己。将打好人?际关系的重任交给楚夭之后, 宋从心围着?竹楼转了一圈, 发现?了正半蹲在河边捻弄草茎、勘察土壤的兰因。

虽然同行的时间不长,但这位靠谱的同伴给予了她不少?帮助,即便宋从心已经隐约察觉到他来乌巴拉寨或许也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兰因自从进入山寨开始便一直低垂着?头颅或是半垂着?眼睛, 因此?目前山寨中无人?发现?他拥有一双特殊的眼睛。

“这里的草木河床都是真实的,并非幻象。”兰因察觉到了宋从心的接近,他伸出的手在水面上?轻轻一掠, 撩起些许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