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周柱生强颜欢笑?,他挣扎着爬起身,准备继
续一天辛苦的劳作。但身子才刚支棱起来,便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滚落,掉在了床褥上。
“天啊!”周柱生还没来得及反应,耳朵便被方才替他温柔拭去泪水的手?粗暴地拧住了, “你去哪儿买这么贵的瓶子了?啊!好你个?周柱生,你是不是拿家?里的存粮出去换票子了?你哪里来的钱买这么贵的东西?家?里的存粮可是要?留着给孩子换细粮的啊!”
周柱生被妻子吼得头晕脑胀, 耳朵被揪得生疼:“嘶,松手?松手?!什么跟什么?我哪里瞎买东西了,也就你这婆娘才”
周柱生看清楚妻子怒发冲冠却还小?心翼翼捏在手?中的青花瓷瓶时,整个?人?顿时眼都直了。
妻子气得嘴唇都在发抖:“你还说你没用?家?里的钱?这种瓷器,城里的知县都要?当宝贝供着, 你、你居然……?!”
“嘘、嘘!”周柱生连忙捂住了妻子的嘴巴,拉着妻子的手?左右张望, 确定?隔墙无耳后才轻声道, “媳妇你听我说,昨天晚上”
周柱生语速飞快地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述说了一遍,村人?大字不识一个?, 但却敬重神仙。周柱生梦里的经历太过奇异,就算他自己编的也编不到这种地步。因此,周柱生的妻子没过多久便信了。夫妻两?人?盘腿缩在炕上, 盯着那瓷瓶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良人?。”妻子用?手?肘捅了捅丈夫的腰,“咱家?该怎么办?”
仙人?赐下的可以?治粮食病的灵药,保不齐是什么可以?延年益寿的仙丹,若是卖给达官贵人?,他们一家?或许就要?飞黄腾达了。
然而,周柱生最初的兴奋与喜悦淡去过后,却出乎意料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媳妇儿,不行的。仙师说了,这种药只能治粮食病,人?吃了是会死的。而且白玉京有规定?,不许向外人?透露白玉京的存在。你是俺媳妇儿,不算外人?,但要?是透露给太多人?知道,仙师恐怕就会将我永远驱逐出白玉京了。而且,若是让外人?知道我们有仙药,恐怕金银珠宝没拿到,咱家?四口子的小?命都得搭进去……”
妻子闻言倒抽一口冷气,人?也像被浇了一盆冷水般安静了下来。贫穷或许会让人?短视,但也让人?更在意自己已经拥有的一亩三寸地。拿已有的东西去搏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富贵,妻子做不出这种傻事,更何?况他们还有两?个?孩子。
“良人?,那该如?何?是好?”攸关性命之事,妻子僵木的大脑也不得不开始思考,“仙药能救庄稼,但若是只有咱家?的庄稼得救,肯定?会有人?注意到咱家?的。但若是不用?仙药,今年怕是不好过了……要?不然,把仙药拿出来让大家?都用??”
“不能直接拿出来。”白玉京一行,周柱生感?觉自己的头脑清明了许多,“媳妇儿,你帮我收拾收拾行李。这几天我去城里一趟,买些便宜的黄纸将我梦里看见的那些方块字都画下来……仙师说得对,学到手?的才是自己的。”
周柱生晃了晃瓷瓶,估摸了一下里面药丸的数量:“有几十颗呢,仙师说了,一丸丹药稀释后便能浇十几亩地。这样,我进城后作出四处求药的模样,过几天后再回来,有人?问便说是个?路过的老道给的,死马当活马医。药见效后肯定?会有人?来求,咱们便都说已经没了,但可以?私底下将药‘卖’出去,就说药不够,看在邻里的面上才卖的。这样一来,怕咱们将本就不多的药卖给别村的人?,他们定?然会保守这个?秘密……”
周柱生的妻子听着丈夫侃侃而谈,神色那是一愣一愣的。不明白一觉醒来,丈夫怎就精明了许多。
“而这段时间,你良人?我会跟随仙师好好向学的。”周柱生无奈,不求上进之人?时日长了也是会被白玉京除名的,“不认字”已经不是不好好学习的借口了,“等你良人?学有所成,便将其作为一门手?艺教?给咱的孩子。卖药之后,村里人?都欠咱一份人?情,这样咱提议挖仙师说的那什么水渠之类的‘防治措施’时,村长也会听咱的。以?后啊,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是啊,一定会越过越好的……”周柱生妻子听着丈夫的话,却不知怎的竟有些心慌,如?今丈夫的谈吐气势跟城里的士大夫似的,有种高不可攀的隔阂,“良人?,我、我也可以?去白玉京修学吗?”
“当然可以?。”周柱生闻言却是眼前一亮,握着妻子的手?道,“我问过了,仙师说太虚宫是什么有教无啥来着?就是不挑门第,人?人?皆可修学的意思。媳妇儿你草鞋纳得贼好,肯定?值不少钱,学一门技艺绝对是够了。仙师说心诚则灵,晚上你就握着我的手?用?心祈祷,仙师一定会聆听到你向学的心意的!”
见丈夫如?此言语,妻子高悬的心不由?得放下了些许,浑然不知其中险恶的妻子感动无比,与丈夫执手?相看泪眼道:“良人?,咱还有两个孩子。不仅你要学,我要?学,咱家?的两?个?孩子也要?学!”
“媳妇儿说得没错。就是这个?理,咱家?谁都不落下谁,全?家?都得学!”
……
“卷死了啊!”
某宗门弟子梦中垂死惊坐起,痛苦无比地想起自己在太虚宫白虎监兵殿中被幻化出来的剑修虚影打得满地乱爬的经历。
“究竟是谁建了太虚宫这鬼地方的啊?!梦里都不带消停地逼人?练剑啊!每天日课排满白日奔波都已经够累人?了,现在连晚上都不让人?休息逼人?学习修炼的吗?!救命,这世道还给不给人?活路啊!”
成熟修士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
“你可知足吧,搁千年前各派敝帚自珍时可哪有那么多功法?任咱们挑选的?真是狼心狗肺,不懂感?恩。”
“我感?恩啊,我非常感?恩啊!但你强他也强,你练别人?也练,到头来不还是谁都打不过吗?!”
“……至少你能打得过邪魔外道。少说废话,白虎监兵殿走起,再来十次对局!”
“……救命!!!”
……
朱雀陵光殿中。
女修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自己的爱人?离她而去,从一开始的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到得如?今的心如?止水、波澜不起。
她大汗淋漓,满脸狼狈,下巴处滚落的水珠已然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从梦中惊醒时,仿佛已经在心魔幻境里熬过了痛苦艰难的一生。
她怔怔地凝望着窗外熹微的晨光,一时间只觉得世事如?梦,而今初醒:“……天亮了啊。”
女修撩开自己披散在身后的汗湿的长发,看着镜中清瘦消减却眸光坚定?的自己。那股堵在心头不化的苦闷,如?今也已随流水淡去。
白玉京的星河之水洗濯的何?止是月明?
“好。”她轻拍自己的脸,抿唇,感?受着体内的修为突破瓶颈,水到渠成地直奔青云而去,“去迎接明天吧。”
幻境中的百次自伤,终是换来再不回首。
她终于离开了自己画就的囚牢,昂首阔步,走向明天了。
……
尘世这些悄无声息的变化,并没有惊动九宸山上最平和沉寂的天。
“孩子真可爱啊。”
佐世长老带着大堆需要?掌教?过目的卷宗登上太初山时,捧着茶杯的明尘上仙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佐世长老拧了拧眉,她看见掌教?桌案上摆放着与书卷无关的幼稚涂鸦。
“我说孩子真可爱。”明尘上仙重复了一遍。
“谁?哪个?孩子?”佐世长老一头雾水,倒是一时间没把“可爱的孩子”这个?形容跟稳沉持重的拂雪联系起来。
然而明尘上仙感?叹完后又不说话了,好在佐世长老也已经习惯了掌教?师兄这副不长嘴的模样,她看着明尘上仙乱糟糟的书案,下意识地道:“师兄您好歹收拾一下案几吧?让晚辈看见了可如?何?是好?放那么多废纸在桌案上也太邋遢了。”
“不是废纸。”明尘上仙慢悠悠地收拾着桌上的图画,整理好后双掌一并便将其收了起来,“是宝贝。”
“……”佐世长老语塞。啊不行了,掌教?师兄今天是从“不说话”变成“不说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