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第135章 【第52章】掌教首席 她所继承的遗产……
周姓青年?士子在被反驳之时便已经心?生悔意?, 可到?了这一步,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看着木匣中散发着丝丝缕缕寒气的短刀, 周士子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也纠缠住了这肉眼可见的冷意?。他有?些后悔自己不听从刘婆的劝阻,执意?要“为父报仇”。当然,青年?士子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后悔为何要一时冲动去当这个出头鸟。
他总是?不耐烦刘婆的唠叨,哪怕他明知道?都是?对他好。毕竟自从家里出事之后,不远万里追随而?来的家仆就只剩刘婆一人了。但是?一朝从人人追捧的世?家子弟沦落为无人问津的寒门,青年?除了闭门不出死读圣贤书外什么都做不了。而?刘婆是?唯一对他好、仍旧把他当少爷般侍奉的人,所以他亲近刘婆的同时,也对她的劝勉之语格外受不了。
不过是?个下人而?已, 怎么能对自己的主子指手画脚。
他没有?错,没有?错。就像他方才所说?的, 无论父亲做了什么,对于子嗣而?言,杀父之仇都是?不可不报的。更何况,因为政斗而?剥夺了周家官身与职位之事也并?非子虚乌有?。不管对方如?何言语美化,也总有?人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
周士子是?读书人, 他知道?这位谢军师的檄文必定会得罪不少人。若他若是?能站出来为“孝道?”而?反抗强权,之后在士人阶级中肯定会拥有?一个不错的名声……只要等待此事风平浪静, 他便可以重回官场。随着皇太女所属政权的没落, 他失去的东西也会一点点地归来。
可为什么,眼前这弱不胜衣的女子,却让他心?惊胆颤呢?
忐忑不安的士人伸手握住了木匣中的刀柄, 可就在那一瞬间,一股锥心?刺骨的冷意?顺着他的五指爬上他的手臂,突如?其来的剧痛刺得他忍不住尖叫出声。他下意?识地想要丢开手中的短刀, 可它却像一块活着的血肉般死死地啃咬着他的手掌。
祭台下的沈如?如?看见那青年?书生握住了木匣中的短刃,下一秒却发出了凄厉至极的惨叫,整个人近乎狼狈地滚倒在地上。他高举着握刀的那只手拼命甩动,但漆黑如?子夜的短刀却好像生在了他的手上,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甩脱。这离奇而?又诡异的一幕,看得人毛骨悚然。
“郎君,郎君?”那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却在这时突然出声唤他,“唉,看着我。”
女人的话语仿佛拥有?魔力一般,涕泗横流的士人在剧痛中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女人面上温和的笑。
沈如?如?觉得十分古怪。这个女人,似乎越痛苦便越习惯微笑。
“这是?持刀的代价,想放下它,便完成你的仪式吧。”她竟然在教?他,“回忆你的痛苦,你的仇恨,这样,你才能拿起它。”
沈如?如?只觉得脊背发凉。
她不自觉地啃咬自己的拇指,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嘴唇更是?克制不住地轻颤。血液逆流的感觉令头脑昏昏沉沉,眼前的场景也好似被无数丝线切割成了斑驳的块状。
她看见那灰头土脸的士人依言照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站起,踉踉跄跄地朝着女人走去。她看见他扑至女人近前,猛然举起了刀……
“我没有?错没有?错没有?错啊啊啊!是?你们!是?你们!”
利刃切入骨肉的闷响,飞溅而?起的鲜血滋在青年?士人的脸上。抽刀后还欲再刺的青年?神色癫狂,被猛然上前的侍卫一拳揍倒在地上。被制服在地上的青年?士子当即晕厥了过去,短刀从他的手中脱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
沈如?如?听见自己的尖叫,混杂在人群的哗然与惊呼中,一点都不出挑。
在最后关头猛然移开视线的沈如?如?眼前阵阵发黑,她捂着流泪不止的眼睛,发出窒息时艰涩痛苦的低喘。人群如?烈火上的滚水般沸腾,沈如?如?透过指缝悄然朝祭台上看去,一片模糊的视野中,那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却没有?倒下。
肩膀至胸口被撕裂出一道?淋漓血痕的女子神情如?常,眼神冷淡。她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心?中升起阵阵的恐慌,但不知为何,沈如?如?却觉得她神情冰冷的样子比微笑真实多?了。
难以想象这么一个娇袭一身病的贵族女人是?如?何刀剑加身也面不改色的。
不,也不算。沈如?如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时,才发现女子面色惨白如?纸,她额角的汗珠滚滚而落,显然,她并?不是?不痛的。
也就在这个瞬间,沈如?如?的心脏好似忽然被烈火撩舔,她感到?一种烧灼的感情,大抵可以被称之为“愤怒”。她拼命地瞠大眼睛,淤塞的喉咙迫切且疯狂地想要说?些什么。而?在那个瞬间,她看见守护在祭坛周遭的侍卫居然同时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在肩膀相同的地方、相同的部位,刀刃狠狠地切落。
沈如?如?听见了更激烈的喧哗与尖叫,但很快,这些声音都变得模糊而?又遥远,耳蜗仅剩阵阵空洞的嗡鸣了。
拥挤如?潮的人群中,沈如?如?痛哭流涕,只觉得自己在经历一场关于处刑的噩梦。
是?别人的,也是?她的,是?……整个咸临国的百姓们的。
将士与军师共承罪孽,将士与军师共同流血,将士与军师一同奔赴一场必死的赌约。
沈如?如?从未有?任何一刻如?此鲜明地感受到?,那些一直守护着自己的人们正走投无路地立在刑台之上,等待着被他们守护着的百姓们的背叛与处决。将士们阻止不了军师追寻自己的大义,所以只能选择这种笨拙的方式,去分薄那将要落在她身上的每一次肉刑。
她鼻腔内充盈着铁锈的腥气,喉舌翻涌着咸涩的苦意?,她听见自己心?中那份事不关己的漠然隔阂被淋漓鲜血打破的声音。
沈如?如?觉得如?果现在有?任何人意?图走上祭台,她一定会疯狂且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去,用指甲、用牙齿、用什么都好,拼命拼命地将那人拽下来。
“谁都不许上去!”沈如?如?听见有?人竭嘶底里地怒吼,带着悲愤的哭腔与绝望的颤音。
“谁上去,谁就是?与俺们为敌!”
……
她应该没有?失态吧?被疼痛模糊的意?识中,谢秀衣浑噩却也冷静地思考着。
疼痛总是?会影响思考的清明,她不喜欢,但她可以忍耐。
大抵是?因为天生体?弱多?病的缘故,谢秀衣总是?格外擅长?忍耐。忍耐病痛,忍耐离别,忍耐失去。不管经历什么、遭遇什么,哪怕是?最深刻入骨乃至足以将人心?智摧毁的绝望,谢秀衣也能以近乎非人的意?志跨越过去。
谢秀衣知道?自己的忍耐都并?非没有?意?义的,她没有?自毁的念想,更不喜欢无谓的伤亡。除非能死得其所,否则大部分时候,死亡不过是?一种逃避。谢秀衣不会逃避,所以她命人制造了假肢,换上了符合身份的衣饰,为了掩盖过于病态的面容而?敷上了水粉胭脂。她整理仪容奔赴一场自己布下的死局,她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活着回去。
那名作?为出头鸟而?举刀的青年?士子是?谢秀衣安排的。跟在他身边的中年?妇女刘婆是?定疆军中的谍报人员,改头换面潜伏在周士子的身边,便是?为了引他入局。而?类似周士子这样的“棋子”,谢秀衣准备了不只一枚,她相信其中总有?几枚暗棋会派上用场。
因为“族群”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族群”也会让人变得怯懦。如?果没有?人第一个站出来持刀,“司命刀之仪”就会变成一场荒唐的笑话,这并?不是?谢秀衣所希望的。而?且谢秀衣也需要一个前车之鉴来震慑那些躲藏在暗处中蠢蠢欲动的宵小,让他们明白持刀的“代价”。
挨上一刀,却彻底断掉了宵小之辈收买平民为恶的计划。无论从何种角度上来看,这都是?划算的。
谢秀衣知道?自己唯一要赌的,便是?这一刀之后的人心?。
融合苦刹之钥后近乎恒久的“弥留”状态能让她不死,但这不代表她不会受伤。若当真有?千万人对她举刀,那她最终的下场必定是?生不如?死,以身试刃佐证清白的仪式也会变成自掘的坟牢。宫中那位若是?有?心?,他完全可以对民众宣布她是?外道?妖邪,眼下的局势也会瞬间扭转。
再好的谋士也无法算无遗漏,所以即便筹谋了一切,局中仍有?一丝不确定的风险。
谢秀衣想过自己可能会败,也想过失败后要如?何收拾残局。但是?当守护在自己身侧的侍卫齐齐举刀自-残之时,算无遗漏的狂士依旧微微一愣。
她习惯玩弄人心?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但这支随她奔赴京城的百户的所做所为,并?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你们的职责是?护卫……”虽然知道?此行十死无生,但将士若是?在目的达成之前便受了伤,之后定然难以防备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谢秀衣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但痛楚却凝滞了她的思考。有?那么一瞬的间隙里,从不抱怨既定事实的谢秀衣前所未有?地厌烦起自己这具虚弱破败的身体?,若没有?这副残败的身躯,她分明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直到?祭台下的怒喝打破了她冰冷的理性,用布条为她包扎伤口的将士单膝跪地,在嘈杂的喧哗声中平静地低语:“军师,我等与您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