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神州陆沉,大?日泯灭。沦陷的?领土之上被毒日的?光芒笼罩,恶神的?眷属与?藤枝蔓延至每一寸土地。”

“被世界遗忘的?子民流放至天地的?熔炉里,恶神扭改了他?们的?面貌,令他?们三?界不收、六道不留,再不能回归自己眷恋深爱的?故地。祂试图令人们绝望,令人们悲泣,但王的?子民没有?忘记大?巫与?人皇的?牺牲。他?们拾捡起破碎的?残躯,将用于耕种的?农具化为武器……”

“咪嗷!”趴在老兵膝盖上的?狸猫叫了一声,吐着粉舌口吐人言,“恶神好?坏啊,噗噜噗噜!”

“是啊,恶神真坏。”老兵笑了笑,抚摸着小?狸猫油光水滑的?皮毛,“直到那一天,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天幕被千道辉煌的?剑光撕裂,尘世而来的?人神与?高天之上不悯世人的?天神相争。大?地融毁,苍穹破碎,侵略神州域土的?恶神分身被人神斩落,无数溢散的?命丝如同河里溯行而上的?蜉蝣,为争朝夕,眨眼便要在天光下消散而去。”

“那其实并非不可接受的?命运,人们其实早已陷入了绝望,只是因为不愿让王与?巫的?死变得不值,才顶着一口不愿吞咽的?怒气苦撑至今。而在黑暗中待得太久,外界的?光明也会变得刺目了起来。或许在人心彻底变坏前消散于天光之下,未尝不是一种好?的?归宿?”

“呜……”另一只小?三?花恹恹地耷拉下耳朵与?尾巴,不开心道,“我不喜欢这样。”

老兵扯起麻皮褶皱的?老脸,露出一个笑:“而就在那时,人神做出了抉择。他?斩落了恶神的?一段分枝,夺回了那根牵系所有?人命脉的?绳索。他?以自身为锚,拉拽住那些荧烛般上浮、实际却沉沉下坠的?生命。”

“在混沌中堕落为魔物的?子民们重新找回了为人时的?自己。人神告诉他?们,即便早已面目非昨,他?们也可以拥有?一颗人之心。

“一颗浸润血泪与?伤痛、却也永不屈折的?人之心。”

老兵早

已老眼昏花,他?蒙了一层灰翳的?眼眸却似乎还能溯回当年的?情景。

人神自高天走向大?地,那裹挟着风雪气息的?一席白衣,手持着足以撕裂苍穹与?大?地的?长?剑,直面着满城早已化为鬼魅魍魉的?百姓。

老兵不知道该如何以言语去告知孩童,那个人的?出现对城中百姓象征的?意义。

“他?的?出现就像熹微的?晨光,他?让熔炉中绝望的?蝼蚁意识到,那些苦难并非无法跨越的?天堑,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并非不可战胜的?灾劫。

“他?让熔炉中的?生灵想起自己是人,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知道!阿姆告诉我,我不是真的?小?狸花,因为小?狸花不爱吃糖果,也不会说人话!”翻来覆去抱着自己肥大?尾巴一通乱啃的?狸猫举起一只爪子,灵魂的?强度与?□□的?异变挂钩,脆弱纯净的?孩童即便堕落为魔物也只会化作这般幼弱的?生灵,“所以阿姆说我是人,而不是小?狸花!”

“没错没错。”老兵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揉着狸猫的?肚皮,“……即便形貌已被扭曲,我们却仍然留存着清明的?自己。”

“阿耶阿耶,你说人神一身白衣,是不是像那个人一样呀”蹲在老兵头上的?三?花举着爪子,指着远方。

老兵闻言抬头,昆虫的?复眼剥夺了他?对颜色的?感知,但却赋予了他?更为敏锐的?嗅觉与?黑暗中视物的?能力。然而灵魂的?异变让他?苟延残喘至今,衰老却也无可避免。老兵白蒙蒙的?视野中只捕捉到几道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人宽袍广袖、脊梁笔挺。不知为何,那背影竟让老兵早已随时光黯淡消逝的?记忆擦拭一清,令昔日的?旧影逐渐变得鲜明。

“……像。”老兵张了张嘴,“确实像啊……”

将要离城的?人踏过黄土,在老兵与?孩童身前走过,甬道上方而来的?风送来一丝山花的?香气。

老兵心想,确实很?像,但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那位满身风雪,这位却好?似伫立于春花烂漫的?山野。

即便如此,老兵依旧举目远眺,目送着那道熟悉的?背影逐渐远去。

目送着她,自大?地向高天走去。

第131章 【第48章】掌教首席 请司命刀而死节……

幽州, 咸临,帝京。

齐虚真?身着?繁复华丽的?国师长?袍, 冷声屏退了下人,独自一人步入位于宫殿最深处的?内室。

自从宣怀王病重又幸得国师出手治理之后,大成殿便成了无诏不得入内的?禁地。就连贴身伺候了宣怀王数十年的?侍人都不被允许进入内间,只有负责调理君王身体的?国师被允许随时通行。对此,宫里的?侍人们不敢多说什么,因为那些对国师抱有异议的?人这些年来不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便是已经化为了一捧黄土。即便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国师,但活得跟人精似的?侍人最懂得明哲保身之理。

在皇城,若不成为国师的?拥趸, 就会像微不足道的?蝼蚁般被人碾死。

然?而?,外表看上去冷峻威仪的?国师, 却在进入内殿后拧起眉头,露出了愤怒焦躁的?神情。

“这群废物!”他猛一挥袖,广袖与风相击发出了“哗”的?一声响,但布有静音结界的?内殿却隔绝了室内的?所有声音,“区区一个皇太女与军师, 居然?让她们把?吾神的?大计拖延至今?!谢秀衣分明就在北地,怎么会找不到……这帮蠢货废物蝇蚋!攥在手中的?猎物居然?都能让她逃了出去……”

“可恶可恶……要是让主祭知道他们办事不利, 真?该将?他们通通丢进摩罗坑里……该死的?, 该死的?……”

外表不过?而?立之年的?国师华服冠冕,仪表堂堂,但此时他却仪态全无地在内殿中徘徊踱步, 不自禁地啃咬着?自己的?拇指。他眼底压抑着?无需明辨便可感知得到的?焦虑与恐惧,尽管嘴上谩骂着?那些“办事不利的?废物”,但齐虚真?明白, 最可能被丢进摩罗坑的?其实是他自己!

“谢秀衣,谢秀衣……谢秀衣!”齐虚真?目眦欲裂地顶着?大成殿的?穹顶,保养良好的?十指不住抓挠自己的?脖颈,尖利的?指甲竟像陷入泥巴中一般深深地砌入了血肉里,“不过?是区区一介凡人,竟敢、竟敢与天?相争!”

放在十年以前,齐虚真?根本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凡人逼入这种境地。

咸临与大夏国之间的?计划是同步开始的?,如今大夏已经名存实亡,咸临却在短暂的?动荡后复归于平静。两相对比之下,只要高高在上的?主祭稍微朝人间侧来一眼,齐虚真?立时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但他实在想不明白,他分明已经控制住了咸临的?君王,为何事态却根本不像他预料中的?那般发展?宣白凤和谢秀衣已经被他逼出了帝京,整日与那些贱民?混在一起,为何还能将?江山打造得跟铁桶一样?

齐虚真?想不明白。就如同他不明白,谢秀衣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为何会像主祭一样令他感到恐惧?

齐虚真?曾经以为控制住咸临的?君王便成功了一半,但横空出世?的?宣白凤却打破了他的?臆想;他以为只要解决了宣白凤,咸临将?再无人能阻止他推行主祭的?计划;那个从鬼门关内重回人间的?谢秀衣又让他的?一切布局筹谋变成了一场笑话……

虽然?嘴上谩骂不屑,但齐虚真?对那素未谋面?的?“谢军师”生出了一份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恐惧。自宣白凤出事之后,谢秀衣简直像一片笼罩在帝都上空的?阴云。他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人宁可不顾自己的?家族与性?命也要为谢秀衣卖命,前赴后继的?蝼蚁简直怎么杀都杀不干净。

低贱的?平民?侍从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士人站在了那一边。

与谢秀衣隔空博弈这么多年,齐虚真?也从一开始的?傲慢自大变为了如今的?疑神疑鬼,神智时常紧绷,不敢有片刻的?滞怠。

齐虚真?不知道如今的?帝京中究竟有多少隶属谢秀衣的?人,这些年来与文?武百官的?勾心斗角与无处不在的?刺杀早已让他应对得焦头烂额。明明凡人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他,可那层出不穷的?莫测手段与符文?法器也让齐虚真?意识到当初抓捕谢秀衣的?世?家不仅马失前蹄,甚至还把?老本都赔了出去。

如今双方博弈的?战况已经焦灼到齐虚真?偶尔午夜梦回看见窗外摇曳的?树影,都要怀疑一下那是不是前来探听情报的?间谍的?地步了。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留着?宣白凤了……齐虚真?发泄完情绪,沉着?脸近乎颓靡地在榻上坐下,心中隐约有几分悔意。与手段神鬼莫测的?谢秀衣相比,宣白凤虽然?难缠却至少不会让人感到恶心。那位皇储如同不败的?战神般一次次被打败又一次次地站起,但和身披霞光的?宣白凤不同,这位隐在暗处的?谢军师不讲道德也不循规蹈矩,她的?一些手段残忍阴暗到连外道人士都要叹一声愧不如人矣。

除掉了宣白凤,却放出了囚笼中的一只恶兽。怎么想都有点得不偿失。

齐虚真?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看向倚靠在床榻前的?中年男子。身穿寝服的?君王拥有着?威仪的?眉目,年华停留在男子最身强力壮的?阶段。即便过?去了三?十年,其面?容依旧不曾霜改。他捧着?一章奏折翻阅,面?上凝着?一丝令人屏息的?肃穆,却又对齐虚真?的?到来熟视无睹。

“你这个君王也没什么用处……”齐虚真?轻蔑道,看着?窗外已经升起的?太阳,他勾了勾手指,“起来,该去上朝了。”

空中就像有拉拽皮影的?丝线一般,依靠在龙床上的?“宣怀王”放下了奏折,起身下榻。而?齐虚真?也出门唤来了外头静待的?侍从,拢着?袖子站在一旁恭敬地看着侍从们为“宣怀王”打理洗漱,整装佩冠。宽大的?兜帽与斗篷遮挡了国师漫不经心的?神情,低眉顺眼的侍从也不曾发现异样。

“爱卿,随寡人一道。”身穿龙袍的?君王做出相邀的?姿态,国师欣然?而?往。仅看眼前这一幕,都让人不得不感慨君敬臣忠,一代?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