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寿命短暂,数十年的光阴只为追求将一事做至巅峰,这当然能被称为?“痴绝”。
宋从心伸手摸向怀中的粟米珠,从中取出一物,随意地挂在了腰侧。
半见看见这件事物,浅笑盈盈的表情顿时?破碎,她面色惊变,竟是膝盖一弯便想跪下:“您”
宋从心吓了一跳,她本来也只是抱着
侥幸心这么一试,没想到半见的反应居然这么大。她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了半见,没让她真的当街跪下去:“我想与你们做一桩生?意,交易之物却并非金玉,可否请你为?我等指引一下明路?”
“当然,尊敬的阁下。”半见被搀扶着站定,眼角的余光却还克制不住地往她腰侧的佩物上瞥,“请您随我来。”
梵缘浅拉着还对包子铺念念不忘的楚夭跟上了宋从心,三?人被半见带着偏离了主?干街道?。痴绝城内灯火通明,不存在偏僻昏暗的巷角,但随着半见越走越深,人流越来越少,出现?在三?人眼前的建筑风格也开?始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我以为?先前看见道?士和尚帮人调解爱恨情仇已?经够离谱了。”楚夭一左一右地搂着宋从心和梵缘浅的手臂,将自己挤在中间汲取一些稀薄的安全感,语气复杂难辨道?,“……但我真的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跟和尚和道?士一起来逛勾栏。”
宋从心:“……”
梵缘浅:“……”
“勾栏瓦舍”本意其实并不是风月场所,而是指修建在楼阁旁侧的栏杆平台,那通常是戏子唱戏的地方。“勾栏瓦舍”一词原本指代的也只是娱乐场所,但因为?这个时?代的戏子地位不高,再加上一些寻欢作乐之人为?了自身颜面而乔装粉饰的“风雅”,这个地方在民间便逐渐风月化。
此时?三?人行走的这条街道?,热闹程度更?胜先前那一条街道?。而且行走其间的多出了许多精心打扮、容貌姣好的郎君与女?郎,这些人给人的感觉和船上的那些人十分相像。虽说心正之人不见淫-邪,但风月出身的人和寻常长得好看的美人终归是一些不同的地方。
他们的美不仅仅在于皮相,体态、举止、神情、话语,所谓的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背后往往代表着大量的训练与汗水。他们已?经将“表现?美”的技能浸入骨髓化为?一种肢体的本能,就连一个抬手撩发的举动,眼波流转之际都显得无比勾人心肠。
这些人将“美”视作一种武器,恃美逞凶,几近猖狂。
……宋从心三?人行走其间,就像强行挤进橘子里的蒜瓣儿一样,不说独行特立,但也绝对格格不入了。
宋从心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扫射过来的似有若无的目光,被这么多的蛇蝎美人盯上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宋从心的心法已?至“慧剑悬心”之境,情绪波动起伏越来越少。即便被人这般打量,她依旧气定神闲,心无旁骛,哪怕楚夭已?经快要整个人挂在她的身上了。
“方才走过去的那个姐姐可真好看……”楚夭恋恋不舍地张望,“美得张狂又?理?所当然。唉,你们长得也好看,但太素了,都不是我的菜啊。”
“……”宋从心有那么一瞬很想把她撇下。
三?人本以为?半见会将她们带进某座建筑,却没想到她邀请三?人直接登楼,环着楼阁外侧的长梯向上,最终在一间蒙了一层薄纱、视野极好的露天?雅间中坐下。从高处往下方望去,宋从心才发现?此处的街道?竟呈现?一个半拢的环形,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戏台。她们所处的雅间是一处宽敞的亭子,四周挂着天?水碧色的轻纱。拂面而来的风凉爽舒适,一旁的桌上摆放着水果与茶点,边角处的炉上还染着清淡雅致的香。
“诸位贵客来得正巧,今日正是‘斗魁日’,这可是三?月才有一次的盛典啊。”
待三?人入座,半见不见了踪影,一个满脸精明、眼眸细长的青年?前来招呼她们,一位粉衣女?郎抱琴而来,一位青衣丽人为?她们烹水煮茶。
千金一两的“西子”盈盈入杯,如一泓覆雪的翠水。青衣女?郎十指纤纤,奉茶递上。然而连正道?魁首泡的茶都喝过的宋从心没有对此生?出什么感想,只是颔首接过茶杯,问道?:“斗魁日为?何意?”
那精明的青年?穿着绣有铜钱的长袍,笑眯眯地解释道?:“是我们这儿最好的角儿登台献唱的日子。”
宋从心想说自己一行人并不是来听戏的,但是话未出口,她便生?生?忍住了。
倒是楚夭,对这位“最好的角儿”很感兴趣,向那位青年?询问道?:“你们这儿最好的角儿是谁呢?”
青年?笑呵呵地打着太极:“客人一会儿就知道?了。”
楚夭:“那你们角儿唱的是什么曲儿?”
青年?:“这要看那位的心情了。”
楚夭:“……那你们角儿是男是女?的总能说了吧?”
青年?:“呵呵,那位的事,谁知道?呢?”
青年?一副脾气很好但油盐不进一问三?不知的样子,楚夭泄了气,坐回席位上开?始掰手指玩。
青年?打发了心事都写在脸上的楚夭,眼角的余光却状似不经意地瞥向一旁阖目静坐的马尾女?子。这位携带那位信物而来的客人才是青年?的重?点关照对象,但很可惜,对方问过一句后便一直闭目养神,此地繁华于她而言皆不入眼,她仅仅只是沉默端坐,就仿佛离世俗很远。
青年?身为?此地的管事,惯来便是个擅长察言观色之人。即便他根本看不出对方易容的痕迹,他也认定了此人展露的面容并不是对方的本面。
否则那位又?怎会对颓废无能之人另眼相待呢?
“我名‘东方既白’,诸位若有需求,可随时?唤我。”青年?浅笑告退,只留下两名女?郎在此随侍。
粉衣女?郎弹奏着舒缓柔和的乐曲,青衣女?郎也没有开?口说话,这间露天?的包厢内隔绝了下方的喧嚣,让人浮躁的心绪都逐渐平和了下来。
直到,戏目开?场。
突然,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暗,满城的灯光都在顷刻间同时?熄灭了。闭目养神的宋从心睁开?眼,却见舞台四周厚重?的幕布缓缓拉开?,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台上,正静默地肃立着。以宋从心如今的修为?境界,居然也难以捕捉对方的气息与存在。
幕布拉开?,乐声响起,舞台后方是以灯影戏为?原理?制成的背景幕布,也不知是哪位国画大手亲自下场绘制的墨宝,那山水连绵,白鹭惊飞,当真有“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的意境。
伴随着花鼓响锣之声,那人迈着轻盈优雅的碎步缓缓朝外走去。长长的水袖拢在两侧,抬起的一只袖子掩着唇,低眉顺眼,看不清神情。
宋从心所在之处的视野最好,然而戏台的四周还挂着一些小型的皮影戏幕,似乎是为?了照顾一些隔得太远看不清戏台的人。宋从心看见这些皮影戏幕时?便忍不住眼角一抽,心想痴绝城真的是装都不装一下,最上等的留影石便这么大咧咧地拿出来拍戏,也真是财大气粗,心宽得不行。
宋从心的失神也只是刹那,漫长的乐曲前奏烘托出晨光熹微的醉人意境,只见那低垂着头颅的青衣缓缓抬头,薄唇轻启
难以想象其高亢清亮的长音直冲云霄,惊起树上扑腾的飞鸟,直到那人开?嗓的瞬间,所谓的“天?籁之音”便有了具体的形意。有人情不自禁地站起,有人则难以自制地哆嗦了一下,酥麻之感顺着耳根攀上头皮,细细密密的疙瘩自脖颈的皮肤上泛起。
而就在此时?,随着唱腔攀升至顶峰,四周黯淡的灯火瞬间亮起。璀璨的灯光映入那人的眼中,如东升的旭日点燃了那双秋水般的明眸。
长街漫漫,灯火如昼,整个盛世的光辉都流淌在他的眼底。
若人不在现?场倾听,恐怕难以想象这种宏美的气势与振聋发聩的感染力。
这一别出心裁的惊艳开?场便让现?场陷入了一片寂静,台上人唱着婉婉的戏腔,一首定场诗唱罢,幕后的灯影便现?出了三?个飞凤般的墨字。
《琉璃传》。
幕布落下,序幕结束,宋从心正思考着什么。一旁停止抚琴的粉衣女?郎却好似看入了迷,她一时?间竟忘了有客人在旁,痴痴道?:“城主?已?有三?十年?不曾再唱这首《琉璃传》了吧?”
她说完,回过神来,正想告罪。楚夭却突然好奇道?:“《琉璃传》,我好像没在别处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