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去天桥上看看。”我对身边的派出所民警说。
“那里上不去。”民警说,“本来路东边是有庄稼地,西边有村庄,所以这里在修路的时候,架了一座天桥,方便村民安全地穿过这条大路。但是最近几年,村庄的村民都迁移到了镇子上,集中生活了,这也是县里的一个移民建镇的规划。而水库边的田地也应环保要求,都废弃了,所以根本就没人会走这座人行天桥。天桥两头都封起来了,人进不去,下一步准备拆除呢。”
“越是人进不去的地方,越是得去看看,走。”说完,我率先向天桥走去。
天桥的上台阶,果然是被隔离板挡住了,但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两块隔离板的中间,是有一个空隙的。虽然像我这样比较胖的人,钻进去很费劲,但是身材娇小的人是很容易钻进去的。
林涛很快就钻进了隔离板里,等他穿戴好勘查装备之后,我和大宝才依次钻了进来。
“我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了,现在就看有没有可能留下有力的物证了。”林涛小心翼翼地一边观察着台阶,一边向天桥上走去,说,“好在天气干旱,没有下雨,不然什么都找不到了。”
林涛一路走,一路用粉笔在地面上画着圈。我知道,圆圈里,都是林涛发现的可疑足迹,所以我们都有意避开圆圈,向天桥上走去。
上到了天桥,我们发现天桥上面的路面上,有很多和林涛发现的小石子形态相似的石子,很显然,这块石子就是从这里坠落下去,正好砸到了飞驰的轿车上。天桥的两侧,有一人高的水泥挡板,从天桥上,并不能看到桥下的情况。
“有人在这座桥上,用石子向下抛,结果正好砸到了轿车。”大宝说,“因为车速非常快,这种石子撞击玻璃的力度就很大了。”
“我们开过车的都知道,一只虫子撞在挡风玻璃上,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我说,“一块石子砸碎了玻璃,发出的声音更大,而且玻璃瞬间碎裂,也会给罗孝文造成巨大的惊恐感受,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奇怪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凶手故意这样干的?”大宝问,“比如死者的老公?”
“不会。”我断然否认,说,“这种事情,只有极端巧合才能实现。在桥上,看不到桥下的情况,汽车的速度也是不断变化的,如果凶手是故意的,又怎么能精确计算出石子下坠过程正好撞上飞驰而来的汽车呢?”
“说得也是。”大宝点了点头。
“不是死者的丈夫干的。”林涛说,“从台阶到桥面,有很多灰尘减层足迹,但是只有一种足迹,是运动鞋的足迹,而且只有35码,不是女人,就是小孩。”
“哦?是吗?有足迹?”我顿时精神了起来,说,“也就是说,我们是可以找到这一起事故的主要责任人了?”
“鞋底花纹特征比较明显,可以找一下是哪个品牌的鞋子。”林涛说,“这鞋子也是旧鞋子了,很多磨损痕迹,只要能找到鞋子,就能做同一认定。”
毕竟是投掷石子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陈诗羽认为,行为人即便是无心之举,也涉嫌犯了“高空抛物罪”。既然是刑事案件,又导致了两人死亡,所以接下来的侦查工作,我们还是要继续的。
高空抛物罪,也是2021年3月1日刚刚开始颁布实施的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九十一条之二规定,从建筑物或者其他高空抛掷物品,情节严重的,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
好在有了这个王牌的足迹证据,而且我们分析行为人的住处应该距离现场附近很近,对天桥很了解,所以侦查工作并不难进行。林涛拿着鞋底花纹,跑了附近镇子上的几家鞋店。因为鞋底花纹非常特殊,所以一个鞋店老板很快就认出了这是他曾经卖过的一款鞋子。顺着这个鞋子品牌,陈诗羽又经过了一番查访,很快就锁定了一个嫌疑人。
嫌疑人是个11岁的男孩子,他曾经在这家鞋店买过这么一双鞋。而且在陈诗羽找到这个学生的时候,他还穿着那双已经旧了的运动鞋。
在林涛比对认定是这个孩子的鞋子之前,大家就已经知道了结果。因为警察一找上门,这个孩子表现得就极为不正常。在请这个孩子的奶奶带着孩子去派出所接受问话的时候,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藏在孩子心中两天,时时刻刻折磨着这孩子的秘密终于还是被揭开了。
根据这孩子的交代,自己最近因为过度思念在外打工的父母,心情抑郁。所以在事发当天的放学之后,独自到天桥上去躲个清净。
在天桥上,他一边想着父母,一边抛掷石子玩。可是向空中抛出一块石子后,他意识到自己抛歪了。果然,这块石子落在了天桥的围栏上面,弹了一下,掉下了天桥。随着“啪”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有刺耳的刹车声传到了天桥之上,再接着,就是巨大的撞击声和落水声。
孩子当时就给吓傻了,他虽然看不见桥下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些动静足以让他猜出发生了什么。于是他连忙逃回了家里,两天都不敢出门。
一来是这孩子的抛物行为,并不是故意而为之;二来这孩子还不到被追究过失犯罪刑事责任的年龄。所以,这件事,只能由孩子的父母对两名死者亲属进行民事赔偿来解决。
当然,这样巨大的赔偿数字,给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压上了一座大山。
“真是个悲剧啊。”陈诗羽不无惋惜地叹道,“这件事,会给这个孩子造成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是啊!”我说,“这就是所谓的‘风险教育’啊。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看似能做但是做了就会有风险,这些教育是不能缺失的。”
“唉,要我说,这一对男女,还真是运气不好。这么小概率的事情,都能遇上。”林涛说,“有人说,明天和意外不知道谁先来,还真是这样,真是天降横祸啊!”
“也是,要不是出轨、幽会,又怎么会恰巧遇上这种事?”大宝说,“人活着,还是单纯点比较好。初恋什么的,不一定是美好的爱情故事。”
“哦,对了。”我问,“给凌南和段萌萌拍照的人,找出来了吗?”
“他们说,暂时还没找出来。”程子砚细声说道,“但是我这次寻找罗孝文的车辆踪迹的时候,突然想到,我们可以根据监控来找视频,那么也可以通过已有的视频来发现监控在哪里,对吧?所以,如果我们知道凌南和段萌萌的那张照片是在哪里拍摄的,就可以分析有哪些人能到达拍摄点,从而推断是谁拍摄、造谣的。”
“是啊,这是一个好办法!”我说,“所以呢?”
“照片被段萌萌撕掉了,所以我请市局侦查部门的同志,专门去学校寻找那些看到过照片的同学,描述一下照片的场景。”程子砚说,“等他们描述清楚了,我就能找到拍摄的地点。”
“好!得赶紧找出拍照者,因为我觉得他就有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我叹了口气,担忧地说道。
第十章 断肠密室
痛苦是有限度的,而恐惧是没有极限的。
小普林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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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妥善完成了任务,我们正准备连夜赶回龙番,却被洋宫县的法医给留住了。
出勘非正常死亡的现场,只是法医们工作的其中一部分,而法医们日常更多的工作量,其实是人体损伤程度鉴定工作。这项工作,不仅数量繁多,还涉及了大量的临床医学、医学影像等学科的知识。有的鉴定甚至还需要涉及伤病关系(伤者有伤又有病,导致最后结果究竟是伤占主要作用、还是病占主要作用)的分析,是非常疑难的。有些疑难的鉴定,因为结论不符合双方当事人某一方的利益,就会导致不满,法医也就很容易成为“被告”了。
我曾经也开玩笑说:在网上,几乎没有一个法医是“清白”的。
实际上,人体损伤程度鉴定,是有着完善的监督体制的,以致很难故意“作假”。比如,在一起伤害案件中,双方当事人都有提出“重新鉴定”的权利,以致某一次鉴定并不一定就是最终的结果。而重新鉴定,是上级公安机关或者是第三方鉴定机构作出,并不会受首次鉴定影响。而且,人体损伤程度鉴定,就像医生看病一样,每个鉴定人都会有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所以在有些鉴定中,因为观点不同,可能导致多次重新鉴定有不同的鉴定意见。这就和同一个病人去不同医院,可能被诊断为不同疾病的道理是一样的。
但不是所有群众都明白这个道理,一旦县级公安机关的鉴定结论和上级公安机关鉴定结论不同,就会有一方质疑原鉴定报告的准确性,另一方也会质疑法医重新出具的鉴定结果。
为了尽可能保持统一的观点,基层公安机关法医在遇见疑难的人体损伤程度鉴定的时候,通常会请教上级公安机关法医,多人在一起讨论、研究,从而尽可能统一观点。这也是把集思广益运用于人体损伤程度鉴定的一种方式,也是最大限度保证鉴定结果客观、公正、科学的方式。
鉴于此,我们省厅的法医去各地出差办理非正常死亡事件,通常不会仅仅只办那一起案件。办案的空闲时间,市县局的法医,通常会拿出最近受理的疑难鉴定,一起讨论一下。这是统一观点的过程,也是相互学习的过程。
这也是我们被留住的原因。
晚饭后,其他几位同志都回各自的房间休息去了,我和大宝则在县公安局的会议室里,和县局法医们研究着疑难伤情鉴定的事情。
不知不觉,就研究到了晚上11点,总算是解决了问题。在我们准备回宾馆的时候,值班的孙法医接到了指令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