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已经运去殡仪馆了。”钱法医的电话背景音很是嘈杂,“死者的母亲情绪非常激动,我怕对尸体造成二次损坏,就让殡仪馆的同志把尸体先运走了。所以,你们是直接去尸检,还是来现场看看?现场在山里,附近也没有什么可查看的痕迹物证。”

“那也得先看看现场,毕竟需要感受一下现场的环境究竟是怎么样的。”我说。

“对,先看现场。”林涛在一旁附和道。

“那行,我给你们一个导航位置。”钱法医说,“你沿着盘山公路开进山,路边停着好几辆警车的地方就是了。我在那里等你们。”

我们的警车按照导航的指引,离开了公路,进入了一条不宽的盘山道,又开了二十多分钟,就看见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停在路边,而钱法医正戴着手套,站在警车的旁边。

“你们看我们这地方吧,要么就没案子,一有案子就是稀奇古怪的。”钱法医抱歉地笑笑,说,“辛苦你们跑一趟了。好在现场不远,不需要爬多少山。哦,对了,死者的父母已经被派出所送回家了,情绪很是激动。”

“那是肯定的。”我深表理解。

从停着警车的路边向山里走,根本是没有路的。但是警察、殡仪馆工作人员和死者家属来了几十号人,硬是把山体上踩出了一条小路。小路的周围有很多荆棘,钱法医一边在前面开道,一边引着我们向山里走。

“死者父母是什么人啊?”我见闲着也是闲着,于是问道。

“城里的人。”钱法医说,“哦,你们下高速后也看到了,从盘山道下去,向东走5公里,就是城里了。他们家就住在那里。死者的母亲张亚是一个国企的职员,父亲夏强是前不久一个爆雷的P2P公司的业务员。”

“P2P?爆雷?什么意思?”大宝对这些词有点茫然。

“就是网络借贷的公司。”钱法医解释道,“中国人有积蓄的习惯,可是存下来的钱,放在银行里,有些人又嫌利率太低。这些公司的业务员就会利用自己的关系,找一些人,用公司的名义和较高的利率来集资,然后再去做投资。虽然利率高了,但是风险大了。这不,夏强的公司,前一段时间就因为资金链断裂,爆雷了,没钱了,老板也跑了。借款的老百姓可不能容忍自己血本无归啊,都会纷纷去找业务员。”

“法律途径不能解决吗?”大宝问。

“可以解决啊。”钱法医说,“但是这种案子实在是太多了,判决程序要走很长时间,比如涉及刑事犯罪的,还得‘先刑事、后民事’的顺序,老百姓可等不及啊。而且,就算判决下来了,执行也是个难题呢。所以,既然业务员会以个人的名义给借款人写担保,老百姓自然也就会去找业务员的麻烦。可是这些业务员哪有那么多钱还,所以就四处躲着呗。这个夏强,和警方说是在参加一个什么培训班,所以最近销声匿迹,但大家都知道,他其实就是在躲债。”

“儿子死了,这才跑出来。”大宝点了点头,说,“看来我们没有积蓄的,也就没有烦恼了。”

说话间,我们就来到了现场。

3

现场已经被警戒带围了起来。

“这地面条件,啥也看不出来啊。”林涛失望地说道。

地面都是杂草,还有一些荆棘和灌木,地面土壤很坚硬,所以也不可能留下什么痕迹。

“喏,尸体就躺在杂草里。”钱法医说,“要不是动用了警犬,咋找也找不到这里啊。”

我顺着钱法医的手指看去,地面上有一堆杂草呈现出倒伏的姿态,隐约可以看得出来被压塌的杂草是一个人形的模样。人形的周围,还有很多灌木和枯枝,我蹲在地上仔细看了一遍,发现灌木和枯枝都没有明显的折断的痕迹。

“这现场,我们已经搜了好几遍了。”钱法医说,“本来还说能找到个什么遗留物或者足迹的,现在看,没戏。”

“孩子有随身物品吗?”我问。

“什么都没有。”钱法医说,“手机不也被收了嘛。”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自己跑到这里来的?”我问。

“侦查部门觉得是有可能的。”钱法医说,“他家离山里比较近,小时候夏强经常带他来山里面玩。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认为躲在这里没人找得到,是有可能自主跑过来的。”

“哦,那就要看死因了。”我说,“死因决定了性质。”

“是啊,现场就这样,除了一个被尸体压塌的人形轮廓之外,啥都没有。”钱法医说,“我们会继续安排人搜现场和搜外围,但是能找到线索的可能性不大。”

“不一定是命案,现在急着找线索还没用,重点还是要先搞清楚死因。”我说,“林涛,你留下来配合当地同志进行搜索,小羽毛和程子砚你们去研判一下视频。我们去解剖室,先明确死因再说。保持联系。”

分工完毕,我和大宝坐着钱法医的车,赶赴彬源市殡仪馆。此时,我还是信心满满的,无论多疑难的案件,死因问题我相信自己都一定是有能力解决的。

尸体已经停放在解剖台上了,衣服都已经除去。当看到尸体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毕竟,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状态的尸体。

尸体并没有腐败,很瘦小,毕竟是个小孩子。除去他左侧的胳膊之外,其他部位看上去都是很正常的。但因为左侧胳膊格外异常,使得整个尸体看起来都是异常的。

左侧胳膊高度肿胀,厚度甚至超过了胸膛。整条手臂都呈现出暗紫红色的颜色,上面还有青紫色的血疱和乳白色的水泡。如果不看整具尸体,而是单单看这一条手臂,就和恐怖片里的丧尸差不多了。因为手臂的高度肿胀,感觉就像是赤裸的尸体左臂上套了一个紫红色的棉袄袖子。

“我的天!”我惊叫了一声。

“这样的情况,我们也是第一次见。”钱法医说。

我连忙穿好了解剖服,说:“奇怪就奇怪在,似乎就是单纯的肿胀和淤血,表皮完全没有损伤。”

“虽然胳膊上有很多血疱和水泡,但确实,没有发现什么碾轧痕迹或者挫伤痕迹。”钱法医也连忙穿好了解剖服。

我用手按了按尸体的左臂,能感觉到他的皮下软组织内可能充满了血液,按起来就像是按在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上。

我观察了一下淤血的范围,从左侧的腋窝开始,一直到各根手指,整条左侧胳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左侧的腋窝处,淤血状况开始减轻,到胸壁的位置就几乎看不出淤血状态了。如此大面积、均匀的淤血状态,显然不是外伤可以形成得了的。

大宝和钱法医一边对尸表进行拍照固定,一边对尸体状态进行常规检验和描述记录。我见尸体表面几乎看不到任何损伤,于是拿起他的右手仔细端详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我觉得尸体的右侧手腕部位颜色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于是我赶紧从器材柜里找出了酒精,用酒精擦拭他的右侧手腕。

酒精可以带走皮肤内的水分,让皮肤更薄,更容易显现出皮下或者皮内的出血状况。我这么一擦,果然有一条隐隐约约的青色痕迹暴露出来。

“尸体的手腕部位似乎有一些轻微的损伤。”我说,“这个位置的损伤,有可能是约束伤啊。”

“没那么夸张吧?”大宝说,“这个小孩儿,看起来又不是外伤或者窒息致死的,别人约束他干啥啊?小孩子毛毛躁躁的,身上有一些磕碰伤很正常的。”

大宝说的也有道理,我就不再纠结手腕上的损伤。

“口唇、牙齿、鼻部都正常,眼睑没有出血点。”大宝一边检验一边说,“全身未见任何损伤痕迹,窒息征象不明显,基本可以排除机械性损伤和机械性窒息致死。”

“解剖吧。”我见大宝已经按操作规范提取了相应的物证检材,便拿起了手术刀,“一”字形切开了尸体的胸腹腔皮肤。

还没有等到把尸体胸壁皮肤和皮下组织进行分离,我就从手术刀切开的皮肤裂缝中看到了有出血的痕迹。

“不对啊!这胸壁皮肤完好无损,为什么皮下组织会有出血?”我说完,连忙开始分离胸壁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