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这个还未到社会上活几年的侍应的结局如何,他不知道,也不会想着去过问。但既然交给了手下,又不置一词,想来是没有了留情的可能。

他重生这些时日以来,世界似乎和自己记忆中没有区别,所有事情都朝着原有的方向无差进行。

太阳东升西落,车轮滚滚向前,真实如昔。

但他不明白,为什麽老天要安排这样一场奇幻给自己。想改变么?改变什嚒?自从他十四岁那年入了古惑档,这辈子就已经注定要在斗争与厮殺中度过。血腥已经浸透了他的皮肉骨血。这一路走到底,走到死,只有成败,没有对错。

难道说,是他上辈子选错了吗。所以倒在了仇人的讥笑不屑下、死在了满天瓢泼都浇不灭的大火里。

他不明。

有契机才会有选择。可人生的契机在哪里,选择又在哪里?它自己又不会跳出来被标明。

乌鸦身上还挂着豉油和酸梅酱混合的残汁,过长时间的静默不但让一众人疑惑,更让人莫名害怕起来。马仔更恐惧大佬把护驾不利的罪责拐到自己头上,乌鸦哥的火气,他们遠承担不起。

“大...大佬...?”其中一个相比起来亲近些的细佬,承担着众人的期望颤巍巍的试探性开口,“大佬,点...点处置?”

好在乌鸦被这句问话叫回了出去的游神,本来想和上一世一般,随口一句不惜他人性命,可在看到地上那个几乎五体贴地的瘦弱身影,他回想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死亡的苦痛,突然破天荒的动了恻隐。

乌鸦顿了顿道,“教育一下,让他知路该点行。别闹太过。”

因最后四个字,这名侍应的命算是保住了。

命运如卡齿的转轮。就算是返生的人也是无法预知未来。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仅仅是因为动了一念,轨迹从此偏航,戏如人生,话本已改。

“Ristina...算我求你了,就帮我顶三天班,就三天!你看我被打成这样了,还怎么去「福记」上班啊?”

正是那个前几日因一时疏忽被乌鸦手下打的半死的侍应阿奇,在求坐在写字台后面的女人,“看在我们同学一场的份上帮帮忙嘛,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要是给老板知道我开罪过黑社会,我肯定会被fire的。”

“你说清楚同学也就一个月而已,学旅实践罢了,别说的我们交情匪浅。”黎式低着眉,细致擦拭着手里的琉璃杯盏,淡淡开口。

阿奇神情很受伤,“怎么说我也是你来荷兰之后的第一个朋友吧,只是帮忙代班嘛,也不是什嚒难事好吧?”

“我要在铺子里帮忙。”

说什嚒帮忙?

这家古董店铺子是黎式的外祖父开的,开了没有五十年也有四十年了,她刚来阿姆斯特丹不过一个月,在过去没她的帮忙也不见得铺子倒闭,所以,拒绝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阿奇不得的有些恼,但他一抬头,入眼的便这是满屋铜锈朴色之中唯一的一抹清丽。她仅是低眉不语,便如一株珍妮莫罗(白色切花月季)悄然绮丽,阿奇无由的便没了任何火气,只能说服自己认了,并觉得她是没有一点错来。

“真的没的商量吗...?好Ristina...算我求你了...我阿妈真的很缺赚这笔...”阿奇劝说不成,只能卖惨。

黎式擦拭完琉璃盏,又轻手轻脚的放入保存盒后,才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有些无奈地开口,“阿奇,我和你说了很多遍了,这几年阿姆斯特丹不太平,唐人街更是乱的很。「福记」有黑帮背景,你不是不知道。你是怎么说的,火中取栗方显本事?我要是你阿妈啊,早就想打断你的腿了。”

“我错了...”她声音温柔却很有说服力,阿奇只能乖乖听训。

黎式遠遠的看见亞公拎着一个做旧的纸包回来了,便不打算再与阿奇多说,“三天,就三天。条件是...”

阿奇一下子来了精神,马上狗腿地接口,“立马去上交纳拉德教授的Paper,然后干完这个月,我一定就从「福记」辞职。”

其实黎式说的很对,不管是哪国的社团分子,干的哪件是可以称颂的好事?烂赌、劈友、玩女人、放高利。那是一个和他们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地下王国。

他们不过十八的年纪,读书明理才是正事。打工兼职的机会很多,没理由不珍惜性命。

“希望你这次能教训记住就好。”黎式看了他一眼,便赶去了她外祖父身边,接过了他手里旧包裹。

黎公看了一眼外孙女笑道,“屋里来了同學?你都可以同他们出去玩一玩,日日闷在亞公这老舖子里多沒意思。你媽媽之前可是畀我打过電話,嘱你今次要在荷蘭多學D東西再返去。”

“留在间铺头入帮手,阿式就可以学到好多嘢啦。”

黎式出生在香港,一家是移民英国的港胞侨民。她祖孙二人之间讲粤语很正常,但是阿奇就听不太懂了,不过看老爷子脸上的笑意,想定是黎式的话说得很让人顺心。

阿奇上前和黎公打了招呼,道明了今次来意后,又说感谢黎式仗义帮助。黎公留阿奇晚饭,阿奇却边笑着说家里阿妈叮嘱早回家边跑走了。

黎式从厨房端出碗筷摆桌,不见外祖母身影,便问,“外婆呢?今日唔在屋里?我都唔见她出去呀?”

“去拜神了,你都知你外婆最愛做这样有得无的事情”,黎公洗了手出来坐到餐桌前,“不過,今次系話廟入面的菩萨請她去的... 我看啊尽是胡說八道。”

黎式笑笑,没认真深究,“仲有菩萨請人的话法呀?”

“边个会知道?老婆子出門前仲同我神神叨叨,话咩... 命中注定... 什嚒的,我年紀大咗唔记得,似系句打油詩嘅模样,你要是想知就問你外婆。”

黎式没有什麼信鬼神的习惯,但也不是完全不信,她是随和的人,家里信什嚒她就信什麼,但若是说要十足虔诚,那也是没有的。不过,庙里的泥塑木雕能换得家中老人的心安,想来也是绝对值得的。

“明日要去「福記」上工?”黎公问。

“系,既然应承人家了,就唔可以食言。”黎式点点头,交代的一清二楚,她从来不会背着家里人做事情。

黎公沉默了片刻,道,“你话係對嘅,但係你都知道那里唔太平。你一個十八岁嘅女仔,又生得好睇,要小心。”

鱼龙混雜地,确实值得让人担心。

黎式报以微笑,“我知道了亞公,都就三日而已。我會小心嘅。”

阿姆斯特丹的唐人街以金色的中文大字招牌、大红大绿油漆的门面构成了颇具中国审美的标识,紧邻着的德瓦伦区红灯区,同样不留余地的用着刺激视觉的色彩元素。

一张诺大的中式圆餐桌上,没有什嚒珍馐佳肴,只有纸钞和包装具有迷惑性的白粉。黑色的皮箱里整齐码列着美金,一个一个的在他的面前展开。

“Mr Chen , dit is onze .(陈先生,这是我们的诚意)”,对席一个金发碧眼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沉着脸开口说道。

乌鸦皱了皱眉,一副时髦墨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隐去了他不悦的神色。他招了招手,一个细仔便紧跟着上前,“大佬。”

“呢个鸟人这是在讲乜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