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士琳心口一松,这才看向正柏,说道:“你这回来有小半年了,今天才见面呢。”
厉家鑫这几年一直在广东任职,那时泽煦还小,一直在北京,邓士琳就带着他两头跑。
“大嫂丰腴了不少,瞧着比以前更添风韵,大哥好福气。”正柏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邓士琳红了红脸,“你这丫头……”作势挠了她两下。
正柏忙求饶:“到底是领导夫人了,瞧瞧是怎么对小姑子的,没说两句就要恼。”
一番笑闹,旁边人就看过来,邓士琳对着厉家淼两人说:“你这妹子抓紧嫁出去!看她还胡说!”
正柏笑意有些淡了下来。
邱嘉瑟掩唇一笑:“我和家淼可舍不得她嫁出去,免得到时候回门了,还要说我们为了姑爷不疼她呢!只好请大嫂多留意各地的青年才俊,等她自己撞进去了,只怕我们留还留不住呢!”
泽煦听了,抬头问邓士琳:“妈妈,什么是‘嫁出去’?”
“嗯……就是一个女人要和一个男人一直在一起,就要‘嫁出去’,嫁给这个人呀。”
“要在一起就在一起呗,为什么就要‘嫁出去’?”
邓士琳应付着儿子的“十万个为什么”很吃力,“因为要生一个像泽煦这么乖的孩子呀!”
泽煦恍然大悟,并且举一反三:“我知道了!小姑姑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所以要‘嫁出去’,嫁出去是为了生像我一样乖的孩子!那妈妈和爸爸在一起,所以也‘嫁出去’,因为要生泽煦这样的乖孩子!三婶婶要和三叔叔在一起,所以三婶婶也是‘嫁出去’,也要生泽煦这样的乖孩子,是不是?”
邓士琳额头都冒汗了,不知道什么话引起他的好奇那就是没完没了了,听他一番“因为”、“所以”,忙道“是是是”。
听着的人却面色一变,正柏偏头听着泽煦说话,感觉到对面有视线扫了扫自己。
泽煦却哈哈一笑,像知道了一件事很不得了的样子,又问道:“那妈妈,怎么‘生孩子’呀?是‘嫁出去’就可以了?那妈妈没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泽煦在哪儿啊?”
家磊哈哈笑起来,倒引得那头的交谈静了下来,都向这边望了望。
厉克山看着后面的孩子们,眼角的笑纹更深,“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啊!”
泽煦还在嘟囔着:“妈妈?你告诉我啊妈妈!”
邓士琳不胜其烦,扶着额,“一天只能问一个问题,这个妈妈明天再告诉你……”
家磊捏捏泽煦的肩膀,凑在他面前,故意小声说:“以后你妈妈不告诉你的,你就去问你爸爸,记住了。”
大嫂便埋怨了家磊两句,正当时,邱嘉瑟突然侧过头干呕了两声。
众人都颇为诧异地看着她。
邓士琳开口:“……嘉瑟,你这是不是……有了?”
厉家淼也饱含惊诧地看着她。
邱嘉瑟捂着胸口,微微低头,似乎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昨天才知道的。”
但正柏看到,她说话前瞟了自己一眼,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总归不会太好。
除夕夜都是要在老宅过夜的,但正柏坚持回去。
回城高速上正柏开了半个小时,红色的奥迪车就下了匝道。
她停在路边,熄了火,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靠在椅背上。
冬天的外环,下午五点的夕阳,又清冷又温暖,远处是车水马龙,近处是一棵棵的青松,空旷的景色中,人们车来车往,奔波着前途,那她呢,她只觉得倦。
整个人仿佛被割裂开,一会儿是在江南,儒雅的祖父、羞怯的中珩、还有家里青瓦飞檐的大院子,自己穿着苏绣的袄裙趴着檀木案几上练字,一会儿是京城,恩爱的夫妻、肃立的警卫、矗立锋锐的长方形高楼,一会儿又是金发碧眼的白人、铺天盖地的稿纸……最后在她脑海中浮现的竟是一个身材颀长的身影,敲着玻璃窗,视线中,一张熟悉的脸慢慢显露:疏朗的长眉,沉静的一双眼,平湖般脸色,仿佛什么事也激不起他面上一丝波澜一样。
厉家淼从不是一个挂着笑的、长袖善舞的人,他很孝顺,却并不是一个垂耳恭听的晚辈,他不是家族第一个“旁逸斜出”的人,真正算起来只有家磊才算继承了衣钵。
然而这样的人却被自己拽到深渊里。
六年前的青葱岁月,那时的她初生牛犊一般,现在,为什么这样畏缩?
睁开眼的时候,正柏摸了下脸,一手冰冷的泪水。
天边还有一丝暮色,她打响了车,缓缓开出。
出了电梯,正柏就卸了力。
一梯一户的房子,出了电梯仿佛就是自己的地盘一样,她并不急着开门,靠在门边歇了会儿,手包掉在地上也没有管。
“小柏。”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
“小柏……”
这次的声音似乎就在耳后,她转过头。
看清来人后,她又转回去。
“你回去吧。”
她也不问他为什么来,怎么会来,怎么敢来。
被抱住的时候,她不可自抑地抖了一下。
“我不知道。”厉家淼声音低沉,让她听得难过,“小柏,我就像是钻进了一张网里,我越挣扎,缠得越紧……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可能是那天喝醉了…小柏,我后悔了。”
他的额头贴着她的,鼻尖对着鼻尖,两人就这么抱着,半晌,正柏靠在他的颈窝里,喃喃地吐出两个字:“……哥哥……”
家淼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