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楼只有两层,阁楼只不?过是延出去?的一小间,用雕花的栏杆围了起来。

在她曾被锁在绣楼中不?得进?出的时候,连上阁楼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是奢望栏杆被封死了,直到如今。

可是昨夜,沈兰宜突然发现,原来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脆弱。老旧的木质栏杆朽到空心、满是灰尘,一刀就能砍断。

前世她敬畏的、看到都?会浑身战栗的人,其实是卑劣、是怕死的;前世她害怕的囚笼,也只不?过比纸糊的好上一点,只要她握紧手中的力量,统统都?可以砸碎。

连同归于尽的勇气都?有,难道还要害怕以人的身份活下去?吗?

她忽然就不?害怕了。

只不?过,现在情势调转,害怕的另有其人。

看着从绣楼里稳步走出的沈兰宜,正巧端着炉子路过的徐含巧吃了一吓,手上一松劲,炉子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撒了一地炭灰。

徐含巧下意识往后?退,一边退一边结结巴巴地道:“三、三三妹妹妹……”

那把刀仍旧被沈兰宜别在自己?的腰间,她的神?色倒是如常,仿佛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大嫂。”

徐含巧炉子都?不?要了,逃也似的溜之大吉。

沈家?会有什么动?静,沈兰宜已经不?在乎了。昨夜在屋顶上,她还有点儿想看他?们今天精彩的表情,今日一来,却觉得了无趣味。

出绣楼后?,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不?必火烧,腐朽的东西也终将沦为灰烬。

她不?会再回?来了。

回?京路上,沈兰宜心情松快许多。没了来时的惴惴,此刻的她,瞧起来都?要意气风发不?少。

珊瑚知道这趟在沈家?发生的所有事情,因此不?能理解她的这种变化,狐疑道:“夫人,你?若是难过,没必要强撑的,奴婢一直都?在。”

沈兰宜轻笑一声?,道:“在你?跟前我还撑什么?甩掉了一个包袱,难道我不?该高兴吗?”

“来,帮我把这个还给齐姑娘。”沈兰宜解下已经擦拭干净的短刀,放到珊瑚手心里。

珊瑚应声?,刚打起车帘,正在前头一边啃着半截生胡萝卜,一边拉拽着缰绳的齐知恩猛摇头,道:“留着吧,别还我了。”

沈兰宜歪头,问她:“不?是借我的?”

这短刀虽然看着不?精致,但鞣制好的牛皮剑鞘,细细缠裹布条的刀柄,一看便是精心手制的。她怀疑是齐知恩的惯用物,所以打算归还。

“不?是,”齐知恩道:“这是小时候我爹给我做的,那时候刚习武,用不?了大家?伙,如今你?用也合适,送你?了。”

她的话语随性很多,不?无这几日经历的缘故。

走南闯北的人,确实比看家?护院的家?仆要机警很多。快要两日未得信也未见人,齐知恩发觉不?对,她也没想那么多,直接带着自己?手底下几个镖师冲了进?来。

这一回?,沈兰宜与她可谓是配合默契。

珊瑚又有点担心,她问道:“夫人,那回?去?之后?怎么说?到底不?是光彩事。”

齐知恩不?插嘴就不?舒服,“杀个把爹而?已,算什么?自古成王败寇,且看龙椅之上……”

珊瑚骇了一跳,她下意识抻长脖子环顾四周,见官道上其他?马车都?离得远远的,才舒了一口气,“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吗?”

沈兰宜也有些哭笑不?得。

可她忽然又想起了裴疏玉。

啊……好像他?们天潢贵胄确实是这样的,怪不?得那夜听到她说捅了自己?父亲都?波澜不?惊呢。

珊瑚忧心忡忡地拉着沈兰宜的手:“希望谭家?那边没有听到风声?,如若不?行?……”

沈兰宜反手捏捏她的脸,稍微用力,道:“珍珠看家?,你?跟着,你?就要把她那份一块唠叨回?来不?成?”

“放心吧,谭家?来的家?仆住在外院,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至多奇怪怎么忽然闹得不?欢而?散。”

齐知恩突然道:“好没意思啊,沈姐姐,回?去?了我们岂不?是又难以见面,你?又难得出门了?不?如这样吧,我现在一鞭子下去?,我们直接纵马离开,不?回?京城那个鬼地方了。”

沈兰宜也不?喜欢京城。或者说,她不?是不?喜欢京城,而?是不?喜欢京城那个困住她的一亩三分?地。

然而?天地之大,这样片刻的自由?听起来很诱人,实际上却是穿肠毒药。

她冷静地拒绝:“没有身份、没有户籍、没有路引。我也不?如齐姑娘你?有拳脚功夫,没有安身立命的底气,只会沦落到更可怕的地步。”

她只能堂堂正正地攀出去?,拿到她的自由?。

“好吧。”

齐知恩没想这许多,她一贯率性而?为。

闻言,珊瑚倒是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沈兰宜一时冲动?,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低下头,觑了一眼?自家?主子细白的手。

毕竟似乎多荒唐的事,这双手如今都?敢做一做。

沈兰宜不?知珊瑚心里在想什么,她在与齐知恩继续商量旁的事情。

“……那个郎中似乎姓贺,是个游医,”她说:“旁人一贯叫她贺娘子,她极擅医治妇幼,说话有些南音,常在北直隶往东一带行?医。”

沈兰宜要找的郎中,正是前世治好了陆思慧儿子不?足之症的那位。

齐知恩在自己?的手心里写写画画,追问:“贺娘子?一定是姓贺吗?会不?会是名字里带‘鹤’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