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疏玉仍勾着唇,声音却渐渐沉了下来:“那就想办法,让这些人永远闭嘴。”
灵韫若有所思地眨眨眼,视线落在了裴疏玉这身月白的常服上。
结束被迫女?扮男装的这么多年以?后,很多东西,她都不再避讳。此刻身着的常服,袖口滚了云边,腰间饰带上,更是盘踞着凤鸟的纹样。
袖底之下,灵韫的指尖微微一动。
何须避讳呢?龙与凤,本就都是这天地间的祥瑞。
饭毕,灵韫已无其?他事?要禀报,原本惴惴然的心绪也换了另一种解法,她行过礼,正要告退,却忽然听见裴疏玉转身、与御前宫女?吩咐道:“去,把太医院的院判给朕叫来。”
灵韫的脚步一顿。
果然还?是没有骗过她。
颐养天年这话若放在旁的老?太太身上,其?实是天衣无缝的。
然而裴疏玉一听便知,那些一定是替孙婆婆遮掩的假话。
孙婆婆侍候永宁王府多年,她的忠心若要深究,是得?追溯到上上辈的故事?。
然而无论如何,她的忠心与寻常奶嬷嬷对主子、小主子的忠心是不同的,毕竟若只是这样的忠心,当时便不会有隐瞒胎儿性?别,调转出一个女?世子的行径。此事?风险极大,而她本不需要冒这样的风险。
北境于孙婆婆而言未必算是故土,但永宁王府、乃至如今的裴疏玉,却一定是她割舍不下的存在。多年效忠终得?此果,只要她还?上得?了路,是一定会要来京城看一眼如今的裴疏玉的。
她不来,除却身体不允许,不会有别的原因?。
只不过,裴疏玉明明看穿了,却没有揭穿。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派了几个最?好?的太医,带上数不清的珍贵药材,即刻去往北境。
前朝的大事?,一件一件地推进着。
哪怕身居帝位,也有制衡与被制衡的时候。然而帝位之上的,是一个手握实权,一路打到今天的裴疏玉,而不是什么懦弱的傀儡。
几番周折拉扯,彼此的底细也都清楚了,没有再犹豫的必要。就在这一旬的朝会,沈兰宜上书开科吏考,将?以?往未尽数收归中央的权柄也纳入规划。
她条分缕析列出二?十?二?项章程,最?为?醒目的便是前两条:不论男女?,不分贵贱;参与吏考者,十?年不得?科考。
这尚不知如何的吏考难易不论,但总得?是读书识字的人才有机会。
然而笔墨价贵,书籍更是无价之宝,多年圣贤之言学下来,男人既有科考取官这条路,恐怕绝大多数人哪怕熬成老?童生,也不会轻易去碰这吏考。
这条路,明摆着就是给另一半只有这条路可走?的人设的。然而相?比真的开放女?子科举,眼前的举措,明显已经是退让之下的结果了。
朝堂之上,戴着乌纱帽的官老?爷们,即便不说,心里也是看不起官吏的“吏”的,两相?权衡之下,虽觉得?女?子抛头露面实在不成体统,但开放吏考之事?,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裴疏玉微眯着眼,含笑打量着底下的一群群,虽是在问话,开口却是一锤定音:“朕觉得?,沈卿所建极好?。诸位大人……如何以?为??”
那当堂被打了廷杖的郑御史都暂且不论,这些日子因?为?各种原因?,和瓜瓢一样在地上滚落的脑袋都不计其?数呢,这次,大片大片的沉默,终究还?是取代了先前有如雷震的反驳。
比起来,其?实更让很多朝臣愤愤不平的是,若真要开吏考,也是大事?一桩,他年史书工笔,无论好?坏都会被记撰。
结果这么大的事?,裴疏玉竟也就交给了那姓沈的女?官!
且不论男女?,这该是那户部的五品郎中该管的吗?哪有这般越俎代庖的!
有人拿胳膊肘去撺掇站在排头的宰相?,然而这位胡子一大把的大人,却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在这件事?上发表看法。
他不是明哲保身,只是在裴疏玉有意无意地透露之下,他很清楚,这顶乌纱帽是如何还?落在自己头上的。
圣意如此,百官之首又都这个态度,事?已至此还?在乎是谁操刀去做?隐隐的几声唉声传来,渐渐也都平息了。
北境追随裴疏玉而来的大多是武人,无论科举还?是吏考,于他们的利益干系不大。科考之事?都退了这一大步,他们怎么可能不趁势往上?
册立灵韫公?主为?皇太女?之事?,也终于敲定。不待皇帝再吩咐什么,司天监的人就已经站出来,呼喊道一定卜算出大吉之日,为?国添福。
漫长的角力之后,总算有了尘埃落定的架势,即使是裴疏玉,也难免松了口气。
沈兰宜草拟的奏表在上疏前便与她通过气,其?中若干条目的可行性?还?是早就商讨过的。如今皇帝的金口玉言批下去,便只剩下正常的程序要走?,细节会由各部再行商榷。
今年秋分已过,年关在即,不是大动干戈的好?时候,年前能将?细节敲定,年后能逐步推行,便已经是理想的情况了。
裴疏玉这边总算得?空,可以?稍稍松一松劲,不过未出两日,自去岁宫变那日起就未再出现于人前的秦太后,忽然造访。
稀客到来,裴疏玉也不免意外。
到底血脉牵系,昔年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这位秦太后也当真给过她照拂,裴疏玉着宫婢把人请了进来。
许久未见,秦太后的神色舒展,体态也富态了几分兴许是她终于将?害死故太子的一干人等都熬死了,看得?这些人的凄惨下场,自然心宽体胖。
秦太后拒绝了乌翘的搀扶,未以?长者自居,自然地朝裴疏玉见了礼。
“陛下如今诸事?繁忙,我?一介老?妇倒是清闲,”秦太后道:“陛下想来无暇寒暄客套,我?便直说来意了。”
裴疏玉微微颔首,道:“您说。”
“前朝康麓公?主,陛下可还?记得??”秦太后试探性?地道:“她如今的日子十?分不好?过,想办法求到了老?身头上,所以?我?今日……”
平心而论,裴疏玉对前朝皇室不算薄待,甚至还?颇为?优容。
不过,只限女?眷。
那些皇子皇孙们,无论是否参与到这场宫变中来,无论年岁多大是否长成,最?好?的下场也是废作庶人,流放边陲。
然而宫中的后妃,哪怕是在往前数的太妃们,裴疏玉却给了她们选择。出宫随家人生活者,可分金银傍身,不愿出宫者,也可继续在宫中安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