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了将近九小时,患者开了一指,医生想也知道太慢了些,只是他不知道裴温生头胎时生殖腔口裂伤过,只当是生了头胎应该开得更快才对,二话不说回办公室给患者加了麦角新碱剂量,催产素大剂量冲击对这种需要引产的患者是特殊情况使用特殊疗法,虽说副作用很大,但基本上能保证孩子在48小时内娩出。
晚饭送到时已经很晚,晚上吊的这个药水药劲比白天大很多,没多大一会肚子里就一阵一阵挛缩着往下坠,牵扯着腰骶胀得坐也坐不住。小珺儿吃过饭有些蔫哒哒的,老想往裴温怀里钻,要父亲讲故事,要爸爸拍觉觉,平常在家,这个点正是到他睡觉的时候了。
怕裴温用了这个药夜里就要分娩,两人赶紧哄睡儿子,小珺儿还像在家中一样,抱着爸爸的肚子,小脸蛋贴在比往常硬一些的腹顶,和妹妹一起听父亲给他讲《鼹鼠过冬》。
裴温托着儿子的脑袋将他抱在腿上轻轻拍哄,每回到了新地方,儿子总是有些不习惯,要在他怀里才能入睡。周鸿钰看看儿子紧紧抓住裴温产袍系带的小手已经虚虚松开,将他抱到床尾的沙发上,给儿子掖好被子。
刚刚安置好儿子,就看裴温撑着茶几跪在长沙发前,身子一弓到地。周鸿钰几乎一个滑跪冲到他跟前,伸手与他一起托抚硬隆的小腹,一手揽过被产袍衬得愈加单薄的肩膀,周鸿钰知道怕是阵痛早就已经开始了,医生说疼起来后一定要多走动,
“能站起来吗?”
“嗯…呃…不行…不行…”
“我抱你起来,嗯?医生让咱们走走呢…”
看裴温皱眉忍疼的模样,周鸿钰心里密密匝匝地发酸。可第一回珺儿出生的时候,他就没能一直陪在身边,让裴温一个人孤零零疼了那么久,这回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撑住了陪他。
这个孩子已经没了心跳,虽不像珺儿那时候动的厉害,却也在药物的效力下被脆弱的生殖腔紧紧裹挟着要往下走。被周鸿钰扶着颤巍巍站起来,两条抖簌簌大腿间滑下一条殷红血蛇刺眼地盘在细瘦的小腿和脚踝上。
“唔!鸿钰…有东西…呃有东西出来…”
周鸿钰提着裴温两只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托着他的腰掀了产袍摸摸索索从下身取出小垫巾,已经洇成殷红色的布料上零星一些黏结血块,
“是血…” 虽说医生交代了流血很正常,但这是他的爱人,又不是医生的爱人,医生怎么知道周鸿钰内心深处的恐惧和痛惜。
过度的紧张使他将小垫巾扔进瓷盆里时偏的一塌糊涂,那块沾满鲜血的毛巾块就那么突兀地挂在床头栏杆上,“没事没事,医生说有血是正常的”。
换了干净垫巾后裴温仍旧是虚虚叉着腿膝盖微弯,“有东西掉下来…鸿钰…有东西…唔!……呼…呼……”
第七十章
周鸿钰抱起裴温放到床上让人侧躺着,扶稳了腰轻轻托起腿根,血呼呼一片的穴口冷不丁看见一小截小指头粗细的深紫色条索状物,是脐带。
周鸿钰赶忙请了医生来看,值班医生翻了病例,得知患者已经胎停,戴上橡胶手套将那一截脱出的脐带还纳回产道,顺道查了腔口,虽才接近两指,但速度明显加快不少,因胎儿过小,预计有五至六指时就可以用力。医生跟周鸿钰交代了裴温的情况,说目前还算乐观,尽量让爸爸吃点东西。
晚饭订的鸡汤还原样温在饭盒里。原先那阵痛稍稍缓了一些,刚刚被医生扯了腔口,腹中绞痛又断断续续沿着产道往上一阵阵地发紧。腰骶的胀痛逐渐清晰起来,虽说时隔三年,裴温仍是对这样的痛印象深刻,他知道是孩子的小脑袋已经临到腔口了。只是,这个孩子再也不能像珺儿一样,趴在他胸口嘤嘤哭泣,不能在他和周鸿钰的怀抱里健健康康长大了,想到这里不禁心中发寒,抱着肚子不自觉地将自己蜷在床头。
周鸿钰打了热水端到床边,拧干净毛巾给裴温擦洗汗涔涔的背脊,脖颈和腿根,擦清爽了也不去倒水,跪在他身边伸出指头蘸了些温水在裴温惨白干裂的唇上来回点涂着,
“想不想喝水呀”
裴温拧着眉心微不可察地摇头,嘴唇虚弱地开阖几回,周鸿钰知会,干脆上床将裴温圈在怀里,一手抵在他后腰揉按,两个脑袋靠在一起,感受对方呼吸的灼热,
初春深夜寒冷的空气里,依稀可辨细如蚊呐的呻吟,“鸿钰…我难受……“
周鸿钰知道裴温不是不能忍受磨人的产痛,他们失去这个盼望已久的孩子,周鸿钰自己尚且一颗心被绞的阵阵发疼,更何况裴温时时刻刻都在承受着孩子即将离他们而去的切肤之痛。
床头一盏小灯微弱地闪了一闪,是周鸿钰撤了裴温的枕头,让人枕进自己怀里,这样一个稀疏平常的动作,做的万般小心,生怕无意弄疼了煎熬中的人。
小珺儿“唔…唔…”地翻身,春夜柔和的月光照在孩子身上,更显得睡梦中的小儿乖巧可人,透过拉了一半的窗帘能隐约看见窗外几株寒梅暗自开放,偶有几缕梅香随着寒风钻进屋子。静谧的房间里,昏黄的灯光下,如不是两人正受这失子之痛的折磨,也算是花前月下,小窗闲话。
只是有断续几声哽咽打破良夜的美好,“怪我…怪我,不该让你有的…珺儿的教训还不够么,不该让你再有的…“ 周鸿钰感受怀中身体几次难耐绷紧与虚脱,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煎熬。
“是我…是我…呃是我想要“
“再也不要什么姑娘小子的,有珺儿一个足够!“
裴温却不反驳,呜呜咽咽地抓紧了周鸿钰的前襟死死咬紧了牙根等这阵过去,
“呼……呼…我想…我想要个姑娘,怎么办?“
刚熬过一阵,眼前迷迷茫茫地发白,说话像是飘在空中似的软绵绵的,闭眼缓了缓才勉强将周鸿钰看清。
“我看别人家…轻轻松松的,你…怎么你…呜! “
周鸿钰捏着手帕轻轻点去裴温额头两鬓的冷汗,又将他拢在怀里交颈卧在一起,周鸿钰想说岛上那些家属,一胎生了三个的有,已经生到老八的有,甚至有没出月子就怀上的,三年抱俩,也没听说谁家生孩子要老往医院跑,怎么他的裴温,偏偏是他的裴温,要吃这么大的苦。
他们的孩子是独属于他二人的珍宝,每一个都来的艰难,每一个都应当呵护在手心里好好被养大才对。现在别说每个孩子,千盼万盼好不容易有了第二个,却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竟不声不响地要离开辛苦孕育她六个月的母亲,要离开满心欢喜陪伴他六个月的父亲,还有那么喜欢她那么期盼她到来的哥哥。
周鸿钰有时下班早一些,正巧碰上别人家孩子吃过晚饭满院乱窜,无意间流露出一丝羡慕神色,家属们觉着心酸又好笑,心酸的是两位总师工作太忙,生育的事难免就跟不上趟,好笑的是,周总师家条件那么好,家里自行车有,收音机有,甚至和裴总师一人一块英格纳手表,这条件几个人能比得上,谁成想两位总师什么也不缺,就缺孩子。但嘴上还是宽慰道,“幸亏总师家就一个,多一个孩子多烦一道神,早就不想生不想生,可怀上了总不能不要,要我们说一个孩子最省心!”
裴温不想周鸿钰陷入自责,在他怀里扭头努力地贴上侧耳与他轻声说笑,“后悔了?“
“没有…我是舍不得…“ 周鸿钰猛然反应过来裴温正强打精神安抚他,稍稍后仰低头看看怀里一张虚弱惨淡的小脸,珍重万千地吻在微蹙眉心,”你!你啊你…我不后悔,你也不准!“
裴温不说话,只是贪恋着周鸿钰那样炽热的眼神,四目相对是无法言说的浓得抹不开的爱意。
原本还在按摩腰背的手攀上肩膀,“你也不准!听到没?”
裴温依旧是那样温温柔柔地笑,只是腹中疼痛让他始终无法松解眉头,那样让周鸿钰发痴的笑转瞬即逝,剧烈的腹痛像突如其来像海啸将他裹挟着淹没。
疼痛的间隙越来越短,裴温刚刚痛了一回气还没喘匀就不得不抱着肚子辗转,周鸿钰逐渐抱不住他,只好下床蹲在床边给他抚背按腰地顺气,关了床头夜灯想让裴温得空能小睡一会。
值班医生怕是不想被频繁叫起,传授了周鸿钰一些手法,比如如何粗略地检查腔口大小。刚过凌晨的时候趁着裴温不那么痛时试了一回,勉强塞进两根指头差点把人弄得掉眼泪,周鸿钰生怕自己手法不对,后头就畏缩着再不敢下手。周鸿钰不知道,他的手法比医生不知轻柔了多少倍,只是在医生面前,裴温始终是绷着神经,被弄得痛了,不舒服了也死死忍着不吭声,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放开自己。
再坚韧的人被这绵延的痛苦翻来覆去地折磨也有坚持不了的时候,急痛之中一只微凉的手猛地攥住周鸿钰的手腕,
“再看看…呃…你再看看…”
周鸿钰也疑惑,书上说第二胎是会快很多,可裴温已经疼了十几个小时,况且还用了药。这回再试比上回更加小心,洗净了手又折了热毛巾在穴口周围热敷了一阵,才慢慢抵进去一根手指,饱受坠胀折磨的穴口和产道比往常更加敏感,但和腹中密匝绞缩相比,已经不值一提。
周鸿钰轻轻在产道深处的窄口描摹一圈让人适应,屈指试探地勾起已被胎儿颅顶紧紧压迫的软肉,不知是不是他判断有误,仍旧是三指不到的大小。
裴温强忍小腹深处的扯痛翻身,“多少了?多少了?”
“快了…比之前宽不少呢!快了…”
“呃!“ 裴温对周鸿钰的话深信不疑,想当初生珺儿的时候,几乎是疼了一天一夜,现在不一样了,最亲的人都在身边陪着,又是第二回生产,没当时那么害怕,对疼痛的感知也就更加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