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教授盯着B超机的黑白屏，眉头紧锁，右手握着探头在裴温的下腹反复扫视，检查室里只有老机器发出的“嗡嗡”声。

小珺儿坐在父亲怀里乖乖等着妹妹出来，结果在这间黑漆漆的屋子里谁都不说话，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妹妹！

安静的屋子里，突然有幼童稚嫩的声音，“父亲~妹妹在哪里呢~”

唐医生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似的，不说胎儿的情况，反而看着眨巴眨巴大眼睛的元珺，问裴温，

“这是你儿子?”

“嗯”

“哦，这个是老几？” 医生看元珺还被抱在手上，估摸着是老二老三或者是最小的那个。

“老大”

“老大？哦…老大身体怎么样？”

裴温看着正晃小脑袋的儿子，“挺好的，不常生病”

周鸿钰走近几步，跟医生补充，“刚生下来的时候营养不良呢，大一点才好“

医生又问，“就这一个孩子吗？“

“嗯“

29岁才生这一个，按照唐教授的经验，像裴温这么大的年纪至少生育过三四个孩子，甚至有生了七八个八九个的要来做结扎，他不禁又要怀疑胎儿的异常是否是患者身体原因导致的，他问眼前这对小夫妻，

“你们怎么就这一个孩子？是不想生还是其他原因?“

裴温心里又想到自己生殖腔萎缩的事情，可真的不能生，那元珺和肚子里这个…

他心里正思绪飘忽，周鸿钰跟医生解释，“是我们结婚晚，工作又比较忙“

医生像又找到了一丝线索似的，问，“你们什么工作？“

唐教授上次看到类似的畸形，是两年前医院里放射科的同事。他猜测的胎儿畸形是否与父母的工作性质有关，很可能就是工作中接触到的一些化学物质或者辐射导致的。

周鸿钰哪能如实交代，说，“我们都是教书的。“

唐教授抽了卫生纸贴在裴温的小腹上，扶他慢慢坐起身，跟元珺招手，

“小朋友，到爷爷这里来~“

元珺以为终于能看见妹妹，乖乖走到医生面前，没想到医生爷爷掏出听诊器放在他胸口，元珺怕得直往后退。

周鸿钰隐约感觉到这次的体检结果似乎很不理想，内心飘过一丝慌张，伸手扶住儿子， “珺儿乖，给爷爷听听“。

医生将听诊器塞进元珺的棉袄里，在小胸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听了几回，收回听诊器绕起来，语气并不轻松地，

“我建议做个胎儿B超，看看孩子的心脏和肾脏，平常多走走尽量让孩子翻身。“

“嗯，听您的！“ 周鸿钰不自觉握紧了裴温的手，手心相对的地方已经糊满了冷汗，他二人都察觉到医生的话外之意。

“另外呢，有条件的话建议抽点羊水做个染色体检查。”

之前有珺儿的时候这些检查都没做过，周鸿钰一下子紧张起来，家里订的《science》杂志整天报道什么基因，染色体之类的文章，甚至好几版封面文章就是染色体的螺旋结构图，他意识到情况甚至比他想的还要严重，问医生，“为什么要做染色体呢？是孩子基因有问题吗?“

唐教授听到患者家属知道染色体基因这些名词，心中不由感叹，到底是教书的知识分子，沟通起来通畅许多，“目前是这样，孩子呢，长得比较小，又不肯翻身，所以胎儿B超和染色体检查是很有必要的，能确定孩子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唔…好…“

唐教授又问裴温，“孕早期有没有生过什么病或者吃过什么药？“

““嗯有过一次先兆流产，但是医生没开药让回家养着，还说20周以后来找您，我们…我们这不就来了么”

“好…另外呢，染色体检查很贵，大概费用在五百块左右，因为要送到香港去做检验，结果大概要等一到两个月，你们做不做？“

医生耐心地做思想工作，五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以前碰到的怀疑胎儿畸形的患者都没有人愿意做，没想到这家丈夫想都没想就说要做的，听医生的。

五百块钱，是裴温一个月的全部工资，但他和周鸿钰二人心里大概已经清楚，医生问好些个不相干的问题，绝不是无缘无故的。

第六十六章

一根粗针直直插进白嫩的肚皮，针尾不断地来回扭动找到合适的位置，小珺儿看见那么粗那么长的一根针，就那么一下子扎进爸爸的肚子里，也不知道会不会伤到里头的小妹妹，蹬着小脚下地扑到爸爸床头，捂着自己的小胸口，嘤嘤嘤地，

“爸爸，爸爸~珺儿痛痛呜呜！珺儿痛痛“，说完将小脑袋埋进爸爸的颈窝，仍旧小小声地，”呜…呜呜…“。

裴温知道儿子这是心疼自己，摇头蹭蹭他的小脸蛋，“爸爸没事~“

无菌单下却死死攥住周鸿钰的手不敢动，如果要他受苦换这孩子平安，别说挨这一针，就是千百针地落下来他也愿意承受。

周鸿钰盯着那根针在裴温薄薄的肚皮上进退，针筒里逐渐有了半管清亮稍白的液体，针头拔出的那一瞬周鸿钰才像活过来似的，一米九几的大高个眼眶通红地伏在裴温边上一言不发地替他按着针眼，

医生看这一家，心里说不出的遗憾，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老婆打个针就这样，以后…以后要吃那样的大苦头不知他要心疼成什么样子？再看看那个小的，团子似的小人就知道舍不得爸爸，医生默默叹了口气，交待周鸿钰，

“回家后尽量休息，禁止行房听到没？“

“嗯！“ 周鸿钰紧紧闭了两回眼睛挤出眼泪水，回答医生，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医生，这孩子好像还不会动呢“

医生摇摇头，语气中无不惋惜地告诉他，“再等等看吧“。

回家周鸿钰几乎是把裴温捧在手里照顾，不准他在厂里熬通宵，每晚十点最迟十二点，必须回来睡觉，也绝不准他再抱儿子。

小珺儿自打从医院回来，就再也不肯一个人睡，每晚要躺到大床上睡在爸爸和父亲中间，坐在父亲怀里一起给爸爸的肚皮抹雪花膏，抱着爸爸的小肚子和妹妹一起听父亲讲故事。

孩子第一回动的时候，周鸿钰正奋笔疾书地算公式，裴温也坐在床上埋头写报告，小珺儿趴在爸爸边上自己搭积木玩，一会又摸摸爸爸的肚子和妹妹说悄悄话，叽叽咕咕的裴温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惜肚子里这个始终不给哥哥回应，裴温看儿子自言自语地已经习惯妹妹不理他，放下钢笔把材料归到一边，搂过儿子抱在怀里，牵着他的小手一起放在肚皮上，

“珺儿在和妹妹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