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寒看一眼花半醒悄悄塞进船家包袱里的一张金叶子,道:“花公子也不遑多让。”
二人相视一笑,船身分开水面,进了余州境内。
入夜,花半醒看着两岸的大山,喟叹道:“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玄寒撑着脑袋看他,桃花眼带着困倦慵懒,他问:“花公子想论道?”
花半醒看他困得都睁不开眼了,眼角的泪痣被渔火映得火红,他过去将身上的披风丢给他,道:“水上风大,你先睡吧。”说罢到船尾盘腿坐下,闭上眼,很快入定。
玄寒抓着披风,上头还有花半醒的气息,一股淡淡的木香,像是来自雨后的山林,他刚要开口,就听见花半醒的声音传来:“不必谢。”
玄寒还没意识到就笑了,望着船舱里的一豆灯火,觉得那火像是点在自己心里,裹着花半醒的披风,打了个哈欠就入梦。
老船家好生奇怪,道长不常打坐,反而是那个好看的公子日日夜晚都要在船尾打坐,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花半醒入定后神识就来到了一片雪原,满眼是白茫茫的雪,他变回白狐,在雪原上奔跑,雪原上有一股熟悉的力量在流动,他便追着那个力量,乾坎巽坤,跑了几圈后,力量隐在雪地里,花半醒停下来,趴在雪里觉得通体舒畅,忽然,他耳朵一动,听见有人踏雪而来,那人在他身后停下,开口道:“半醒,我等了你九百多年,你终于找到我了。”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花半醒心一惊,要回头却发现自己似乎被一股力量压制住,他听见那人又说道:“这一世我们在一起吧。”
眼前一黑,再睁开时,花半醒发现自己变成人身,被一个男人紧紧抱在怀里,他费力抬头却看不清他的脸,那人在他耳边道:“半醒,别等飞升了,我喜欢你,想和你在凡间过一辈子。”
花半醒有些恼火要挣开,道:“你说不飞升就不飞升了,凭什么?”
那人把他抱得更紧,似乎要把他揉进身体里,凄然道:“你忘了吗?半醒,你把我忘了吗?你不是说你只想守着我过一生吗?我没有飞升,我在轮回里等了你九百年,终于遇到你了,我们在一起吧,半醒。”
花半醒觉得头有些痛,眼睛还有点酸,这不是什么好事,他靠在那人怀里,无力道:“我这一世有命定的情缘了,你来晚了。”
“不晚!半醒,我们好好过一辈子好不好?我是...”那人手上用力,话未说完,被一个声音打断:“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久留。”
花半醒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还是坐在船尾,玄寒一手搁在他左肩上,关切的看着他,问道:“你没事吧?方才我见你几乎走火入魔,就出声叫了你。”
花半醒摇头,有些虚弱道:“没事。”他看一眼天空,发现东方已泛鱼肚白,才知道自己坐了一夜,一时有些疲惫,便躺在了船板上,玄寒在他身边躺下,头枕着手臂,侧头看他,眸子里映着日光,花半醒在广阔的天地间深吸一口气,晨风夹着水气,格外清新,不安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山间鸟鸣,熹微晨光和身边的玄寒。
玄寒突然开口,悠悠道:“这种时候,我才觉得,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还有海边日出都是属于我的,因为我既得到它们就不必担心它们离开。”
花半醒微笑:“你放心,我不会喜欢你。”
玄寒道:“如此甚好,你我共享湖光山色就是。”
花半醒侧头看他,正对上玄寒的目光,二人对视一会,花半醒先移开了目光。
船在一阵沉默中抵达了金陵。
玄寒和花半醒别了老船家上岸,此时正值暮春时节,细细的雨落下来,不一会就沾湿了衣裳,花半醒让玄寒等在屋檐下,自己去买了把油纸伞,二人共撑一伞走在秦淮河畔,穿过乌衣巷时,玄寒感叹一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乌衣巷也不复往日风光。”
花半醒戏谑道:“我还不知道玄寒道长这么伤春悲秋。”
玄寒低声道:“我只道没有什么是长久的,荣华富贵不能。”秦淮河上歌女的吟唱传到耳边,玄寒顿了半晌,接着说:“情情爱爱更不能。”
花半醒也弄不清玄寒被触动了哪根心弦,遂不说话。他们各怀心事的来到一家客栈,要房时,玄寒问:“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花半醒想也不想道:“我是你的道侣,你说呢?”
玄寒闻言唇角微勾,对小二道:“麻烦给我们一间上房,备点热水。”
小二应道:“好嘞,二位客官楼上请。”
第二日,玄寒在夫子庙旁摆摊算卦,花半醒坐在他旁边,有人来就提醒他,无人时玄寒一面晒太阳一面闭目养神,好不舒服。他正享受着春日的暖阳就被花半醒拍拍手背,睁眼看见一个一身绫罗绸缎的中年男子站在他的卦摊前,他懒洋洋开口:“算什么?”
那男子正打量着花半醒,听他开口,才看向他道:“我过几日要出趟远门,算算运势。”
玄寒看他那样看花半醒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痛快,便冷冷道:“手伸过来。”
那人听话伸出左手,玄寒一把扯过来,看看掌纹,放开他手道:“你要去京城吧。”
那人瞪大眼:“不愧是大师,这都能看出来。”
玄寒不耐烦道:“小事,你的福泽深厚,注意下交友方面就没什么大事。”
那人付了卦资道过谢就走了,走之前又看了看花半醒。
玄寒一直看到他走得没影了,才闷闷道:“我还不知道花公子这么好看,难道花公子脸上会开花吗?”
花半醒笑道:“你这话说的奇怪,我怎么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玄寒看见花半醒眸子弯成月牙,更加气闷,不再说话,闭目养神。谁知花半醒那胳膊撞撞他,他不想与他斗嘴,便不理,那花半醒还是不依不饶,玄寒道:“不要吵我晒太阳。”花半醒无奈,只能出声询问看起来有些顾虑的姑娘:“姑娘算什么?”
玄寒听见他说话,睁开眼,看见一个黄衣女子站在他的摊前,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那女子双手绞着帕子,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的样子。他看花半醒对那女子笑得温柔,黄衣女子的脸已经微红,立马讲话头截了过来:“这位姑娘要问前程还是姻缘?”
那女子看他一眼,微微垂头,怯声道:“姻缘。”
“劳烦姑娘报下生辰八字。”
一个丫鬟上前递给玄寒一张红纸,玄寒看了,笑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姑娘的良缘怕是要来了。”
女子看他说完,脸更红了,问了他名号便让丫鬟付了卦资离开了。
玄寒看她背影消失,啧一声:“好一个崔莺莺。”
花半醒在一旁冷笑:“好一个张生。”
不知为何,听了花半醒这句话玄寒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他拉起花半醒道:“今日收摊,走,我拿卦资请你听一场戏。”
花半醒很不明白玄寒是怎么多云转晴的,还是跟着玄寒收摊来了戏楼,玄寒心情大好的要了楼上雅间,花半醒忙拉住他:“这样你这几天可就白算了。”
玄寒轻抚他手背,道:“无妨,真没钱了,就麻烦花公子赏我一口软饭吃可好?”
花半醒无奈,头一回见有人说起要吃软饭如此开心的。
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二楼,一面倒茶一面介绍道:“二位爷来得巧,今日是福珠班的台柱子玉保登台,唱的是《桃花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