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惊鸿
这场闹剧一直到出云赶来制止才结束,那时白青骧已被灌得眼神涣散、奄奄一息了。
一会儿没盯着,这帮小少爷就闹起来了,底下伺候的人也不敢说话,搞成这副样子。出云颇有些头痛,吩咐白青骧的小厮将主子扶到偏殿歇息,又不轻不重地说了一旁起哄的几句,便又去忙了。
入夜后还有灯会,请诸位才子小姐在河灯上题诗后放入水中,既吉祥又风雅。只是来客大多金尊玉贵,讲究得很,坐席位次、茶盏瓜果都要格外仔细着,事无巨细都要出云盯着,若不是闹得实在不像,她也不欲来插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小厮人微言轻,眼见主人连番受辱却无能为力,主人家竟也不主持公道,只得含泪听命,努力撑起白青骧沉重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往偏殿去了。
白青崖神清气爽,挨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说教也不恼,送走了出云,一撩袍角站了起来:“这老半天我也坐累了,往河边走走去。”
李公子忙道:“天色不早,白公子仔细脚下。”
白青崖含笑点头,带着檀霭去了。
冬日里白昼短,昏黄的太阳半坠入山,木兰长廊点了水晶灯,花、水、灯交映,景致比白日里更见幽美。
女客们在长廊的那头,为免唐突,白青崖也不打算走远,寻了一株开得正好的木兰树,背靠着坐在了栏杆上。
他晃了晃腿,闲聊一般:“一直不得空问,睡鸦调走后上哪儿去了?”
檀霭抬起眼皮撩了他一眼:“我还当长史早已将此人忘了。”
“毕竟在我手下当差一场嘛。”
檀霭勾起唇角,眼中却没什么笑意:“睡鸦为长史当差当得太好,犯了殿下的忌讳,自然是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白青崖抓着栏杆的手收紧了:“他……殿下杀了他?”
“罪不至此。”
人没死就好。白青崖松了口气,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问起睡鸦并非突发奇想,只是今日种种,叫他深觉手下无可用之人。沈三钱的一面之词不可尽信,总得自己查过了才放心,只是他身在王府,一举一动都受人掣肘,实在不知该从何下手,这时候他便念起睡鸦的好了。
当时虽疑心睡鸦居心不良,到底有把柄在自个儿手上,用起来放心些。且睡鸦不似檀霭面冷心硬,更好说话些。
二人相顾无言,气氛很有些尴尬。
此时长廊那头疾步走来一名侍女模样的人,气喘吁吁的,看见檀霭后双眼一亮:“檀大人叫奴婢好找,长公主寻您有话要问,此刻正在正殿等着呢。”
檀霭眉尖微蹙:“何事?”
侍女笑道:“这奴婢哪里知道呢,檀大人快随奴婢来罢。”
檀霭转向白青崖道:“长史不能无人保护,请移尊步,与属下同去罢。”
那侍女为难道:“这……长公主只请了檀大人一位啊。”
正好白青崖也懒怠动,便道:“这里是皇庄,有那么多侍卫戍守,不远处便是人群,我在此处赏赏景,能有什么事?你别操闲心了,快去罢,叫长公主久等,岂不无礼?”
檀霭四下望了望,见石亭都已掌灯,各处都亮堂堂的,不时有下人捧着托盘匆匆往来,并无任何异样。
白青崖又催促道:“快走啊。”
“好罢,”檀霭收回目光,沉声道,“那请长史不要胡乱走动,在此处等属下回来。”
白青崖有些不高兴他将自己当犯人看着,但还是答道:“知道了。”
*
檀霭走后,白青崖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很快便烦了,将檀霭的嘱托抛到脑后,在长廊里乱转。
狭长甬道蜿蜒曲折,粼粼波光与灯光交织着,晃得人眼晕,白青崖七拐八拐地胡走一通,竟辨不明方位了。
他谨记着不能惊扰女客,也不敢高声叫嚷,艰难地循着记忆往回走,在经过拐角时余光瞥见一道人影临水而立。
白青崖忙走上前去:“冒昧打扰,这位……”
那人循声回首,半边脸暴露在摇晃的烛光下,一阵如兰似麝的香气随风拂来这香气来得古怪,虽并不难闻,却霎时令人脑子“嗡”的一响,话音随之消弭在唇齿间,只能为湖边人的风姿所慑。
淡淡的远山黛晕至鬓边,纤长的眼睫下是清寒的眼,琼鼻挺立,唇色浅浅,乌发白衣,身姿高挑,宛如仕女图中走出的玉人。微风拂过,花枝摇动,立在水波边的美人好似要乘风归去。
怪异的是,那女子分明清冷如月宫仙子,本应使人心生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之感,但白青崖看去,却是眼前一花,心中涌起强烈的爱慕占有欲望仿佛心底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得到她!得到她,高官厚禄、无上权柄、甚至是娇妻美妾都唾手可得……
白青崖浑然忘了原先要说的话,目露狂热之色。
那女子见来人容貌虽秀美风流,举止却十分怪异,呆呆地盯着自己不言不语,不但未见惧色,反而转过身上下将他一扫,淡声问道:“阁下何人?”
她的声音清丽婉转,如昆山玉碎,一下子将白青崖从那种诡异的幻想中拉了出来。他浑然不知自己可能着了道,只觉眼前的佳人恰似比着他的心缝长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那样合乎他的心意。
眼下知道自己唐突了佳人,他慌忙面红耳赤地退后半步,深深一揖:“在下无礼,在此间迷了路走不出去,原想寻个人问上一问,不料惊扰了小姐,万请见谅。”
许是觉得他头都不敢抬的样子有趣,那小姐展颜一笑:“你这样低着头不看我,我怎么给你指路呢?”
白青崖不自在地直起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更不敢直视那位小姐的脸,声若蚊呐:“小姐见笑了。”
她不错眼地盯着白青崖羞窘的样子瞧了一会儿,才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男客的席面在东边,你走过了。顺着你来时的路走到头,再往东拐便能回去了。”
这位小姐应当也是受邀来参加宴会的大家闺秀,却不知为何独自立在此处,连个跟着的丫鬟也无。雍朝虽于男女大防上不如何严苛,但黑灯瞎火的,孤男寡女在一处终究于礼不合。白青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知道此时自己应当立刻告辞才是,但若当真转身离去,茫茫人海,何处寻佳人呢?
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敢问小姐芳名?”话一出口,他觉得不妥,又补道,“指路之恩,白某不胜感激,改日应当登门拜谢。”
不过随手一指,哪里值当登门拜谢?他这描补的话说了还不如不说。那小姐眼波一转,回道:“我姓殷,名琅如。”
殷琅如。白青崖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只觉唇齿留香。
殷琅如道:“白长史,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