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白青崖做惯了食言而肥的事,毫无读书人的风骨,目下他要在卫纵麟面前圆谎,不得已向他低头,事后再来个翻脸不认人,想来也不无可能。

怎么想都觉得是白青崖能做出来的事,檀霭郎心似铁,不为所动道:“侯爷既都提起了纲纪法度,即便不为我自己,为着亲王府和殿下的颜面,也不得不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无论是今日还是从前,我自问无愧于心,长史有何异议大可明白告知,莫要含糊其辞,做成一笔糊涂账。”

白青崖不料他如此不识抬举,他给了台阶,檀霭还梗着脖子不往下走,一时气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了。

这时,一旁揣着手看了半天戏的二总管素知白青崖骄纵的脾性,见场面要闹得不可收拾,惦着褚容璋临行前的嘱托,终于慢悠悠地站了出来:“长史与小檀大人都是耿介之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各执己见起了争执也是有的,伤了感情便不好了。况且还有贵客在此,此事不若容后再议,别叫人议论咱们府上不知礼数,失了待客之道。”他笑眯眯地转向冷眼旁观的卫纵麟,“小侯爷请往前头的朝曛馆去罢,老奴叫人备好了茶点果子,小侯爷赏脸用些,不必站在此处吃冷风啦。”

白青崖闻言立刻附和:“二总管说得很是,瞧我,见了小侯爷高兴得什么都顾不得了……阿霄……便当是赏我一个面子,好吗?”

几旬不见的心上人这样低声下气、小意温存,卫纵麟面上再冷,终究抵不过心里的怜爱,半推半就地随他进去了。

进了朝曛馆,白青崖避开了二总管的手,亲为卫纵麟奉茶,眼巴巴地瞧他浅尝了一口,迫不及待地问:“如何?”

卫纵麟掌不住,叫他逗笑了:“又不是你泡的茶,即便我说好又能如何?”

白青崖见他终于展颜,心中大松了一口气,也笑了,嗔道:“我又不是图你如何夸赞我,不过盼着你喝了一口好茶,将那阎王似的面孔收一收罢了。”

话一出口才觉不妥,太亲昵了。白青崖忙去看一旁侍立的二总管,只见他面色不变,依旧是笑意融融,看不出是否察觉出了异样。

卫纵麟被他哄得五迷三道,即便脸上不作色,看出了他不自在,怎有不帮他的道理,当下开口:“二总管辛苦了。我此来不过是想与长史叙叙旧,瞧见他活蹦乱跳的,不似总管所说身体抱恙,也就放心了。我们二人闲聊几句便罢,总管自去忙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受了一通绵里藏针的排揎,二总管也不见尴尬,从善如流道:“长史身子大好,老奴也为长史高兴。故友相见,老奴也不在此处碍眼了,这就告退了。”

白青崖本以为二总管也是褚容璋留下来监视自己的人,没那么好打发,没想到他倒很听卫纵麟的话,行过一礼后真的退下了。

二总管方一迈出朝曛馆的门,白青崖便将檀霭晾在一旁,毫无顾忌地窝进了卫纵麟怀里,含泪泣道:“小侯爷,你怎的现在才来?”

在努力了,在努力变长了

第四十三章、跟你走

檀霭额角突突直跳,不假思索道:“请长史注意仪态!”

白青崖不满地转过脸,还未来得及出声,卫纵麟率先冷道:“檀大人,先是出行,再是仪态,久不谋面,我竟不知你何时做起教习女官的活计了。”

檀霭分毫不让:“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殿下临行前曾嘱托属下多多看顾长史,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请侯爷见谅。”

白青崖泪痕未干,对着檀霭却是十足十的不耐烦:“檀大人既说了是‘看顾’而不是‘指点’,我人好端端地在这里,其余就不劳您费心了。昨日送来的文书尚未批完,檀大人闲得这副模样,不如现在回去处理了,早早事毕,也省得明日还要在我跟前碍眼。”

檀霭叫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气了个倒仰:“你……好啊!”言毕连礼数也不顾了,拂袖而去。

碍眼的人可算走光了,白青崖终于能放开了手脚施展。他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改方才的恶声恶气,默默垂泪道:“小侯爷,你心里怪我,是不是?”

卫纵麟沉默不语。

见状,白青崖泪落更疾,也不再说话,只拿一双泪眼睇着他。

终究是卫纵麟招架不住,扯起袖子为他拭泪,叹道:“好了,好了,上哪儿学的这一招?”

白青崖哭得声音都黏黏糊糊的,拽着卫纵麟的手不放:“我自陷进了这府里,便似卖给了他褚容璋,旬休都不得家去,日日受他的磋磨。这里的人也拜高踩低,处处给我气受,方才怎样侯爷也见着了,檀霭一个奴才都敢骑到我头上,旁人更不必说了。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盼着侯爷来瞧我,盼得眼都干了。侯爷贵人事忙,纵不能亲自来,时不时有封信捎给我,叫我知道你没忘了我,我心里也足意了。”

卫纵麟心知他这话有两分真便很不错,瞧着他哭得鼻头泛粉却还是柔下声音:“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瞧,我这不是一撩开手里的事便赶了过来见你吗?”

“人是来了,可一打照面便是冷言冷语,怎容得我不伤心?”

提起此事,卫纵麟还是有些不悦:“光天化日你与檀霭那般纠缠,置我于何地?在我跟前唱了一通双簧,打量我能被你蒙混过去不成?”

白青崖把手一摔,恼道:“侯爷眼中我就是这样心性不定,朝三暮四之人吗?”

卫纵麟哑然。素知白青崖人话鬼话信手拈来,不想他还能问出这句话,自己不觉着说不响嘴么?

白青崖显然不觉得,继续道:“侯爷不信我的话也无妨,但看那檀霭与我的相处,可像有情谊的样子?”

这话倒是。凭卫纵麟对白青崖的了解,他“看上”的都是于他有用处,能为他办事之人,檀霭依附于褚容璋,无非有些刺探杀人的本领,以白青崖如今的抱负,断断用不上。

想通此节,卫纵麟心下稍缓。他本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憋了几月的柔情满腹迎面被浇了一盆冷水,怎能不怒?即便看出檀霭并未撒谎,他也懒得去追究白青崖是耍了什么花招,总归他的心在自己这里,旁的都随他去罢。

白青崖哭了这半天,也实在无以为继了,见卫纵麟脸色回暖,立刻停了眼泪,不再看他,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小侯爷肯信我了吗?”

卫纵麟掰过白青崖的身子在他面上落下一吻:“我何时不肯信你,是你总不愿对我坦诚。我亲眼见着你与别的男子举止暧昧,还不许我过问一二?才说一句,值当你气成这模样,愈发刁钻了。”见白青崖又欲张口,卫纵麟忙打断道,“行了,好不容易见着,难不成要虚耗辰光,为不相干的人吵架不成?是我言语不当心,我给你赔罪了,不恼了,好不好?”

白青崖最懂见好就收的道理,此事说到底是他理亏,快快揭过对谁都好,于是从善如流,哼唧了两声便作罢了。

*

日头正好,茶香满室,心上人这般乖巧地坐在自己怀中,卫纵麟揽着白青崖安静地坐了半晌,缓缓开口:“上一回分别时,青青许诺我的答复可想好了吗?”

白青崖心道,卫纵麟还挺沉得住气,这半日了才问出这句话。

他故意拿腔拿调地低头沉默,对着卫纵麟半截被他哭湿的袖管上暗纹的竹叶研究了好一会子,余光里卫纵麟的面色愈来愈紧绷,几乎坐立难安了,他才羞红着面孔道:“我想好了……我,我愿意跟你走。”

写到一半被大虫子袭击??

第四十四章、谎言

“青青,你、你真的想好了?”卫纵麟双目紧紧盯着白青崖,他在沙场往来无数回,生死亦能置之度外,此刻面对他轻飘飘的一句话,竟连说话都结巴了。

白青崖料到他会高兴,不想他欢喜至此。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张英俊的面孔仿佛被什么点亮,眉目鲜活得让白青崖不敢直视。

白青崖心中那点带着拿捏的戏弄烟消云散,他别过了头,轻轻道:“自然是真的。”

卫纵麟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之前在阙珠宫,他还曾借“交易”之名向白青崖索要报酬,如今得了他的许诺,却陡然间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生怕唐突了他,只低头不断亲吻白青崖的指尖,含糊道:“我真高兴……青青,我真高兴……”过往那些好听的甜言蜜语不知为何都讲不出口,他明明喜欢极了,翻来覆去的却只有这一句话。

白青崖不自在地抽回手,别扭道:“侯爷浪迹欢场,小情人海了去了,我不过其中之一,侯爷何苦做出这样不稳重的样子,让人看了笑话。”这话与其说是讲给卫纵麟听,不如说是白青崖用以宽慰自己。若卫纵麟对他只是见色起意,他利用起来自然心安理得,若是旁的……

“青青误会了!”卫纵麟忙抓住他的手,恳切道,“过往种种不过逢场作戏,我从未与他人有过什么!”

见白青崖依旧神色怀疑,他匆匆解释道:“圣上忌惮卫氏,若我是个无可挑剔的继任者,恐怕勇毅侯府风头更盛,我非得做出浪荡子的模样,流连勾栏、受御史参奏,才能稍稍打消上头的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