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蓉想露出个讽刺的笑,却在笑时又涌出了泪,她立刻回头,趁泪水落下前背朝了他,然后转身出屋去。
严辞正要跟出门去,却只觉喉头一动,又呕出一口血来。
幸好房内再没有其他人,外面的人也没听到这边的动静,他走到书桌旁,扶了桌角稳住身形,随后才缓缓直起身来。
后来车夫来了,在院外将东西接出去,聂蓉带着身边几名陪嫁,连同小禾怜儿一起离开,再未回来过,严辞也久久站在屋内,并未出去。
他想,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后一面吧。
马车内,为安排小禾和怜儿的去处,聂蓉特地与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加上一旁的冯妈妈,一行四人。
她拿手帕蘸了蘸眼角,强作平静道:“如今我这样,怕是自身难保,你们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或是想回爹娘旁边去?”
两人相互看一眼,同时摇摇头,都红了眼睛,说不想回去。
“夫人给的那些钱,我爹怕是早就用了,而且就算我回去,他也要另外找人买我的,有人贩子去我们那儿收人,听说他们最爱将人卖到那种地方去。”怜儿比小禾口齿伶俐一些,率先说道,而后又求聂蓉:“夫人就收下我们吧,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能做事,那粗使丫头做的活我们都行。”
虽然只有几天时间,但两人也看出来聂蓉心善,是个再好不过的主子,若能跟着她,后面总归不会太凄零,可要被送去了别的地方,那就指不定会怎么样了。
聂蓉听她们这样说,一时无言。
若在侯府还好,但回了聂家,她自己尚且不知道怎么办,又哪里有钱养身边这么多人?若是把人转交给娘亲,让娘亲在聂家安置他们,又怕她们最后落了二哥的手,他房中两三个丫头都被他染指了,也没什么名分,以后主母进门,还不知会怎样。
聂蓉不想亲手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推到那样的命运,却暂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只好回道:“那就同我一起回娘家,到时候再说。”
两个姑娘感激涕零,连声道谢,她却知道,她这个娘家,并不是那么好回的。
严辞说得再对不过,她弟弟尚未及冠,如今还花着爹的钱在读书,她娘在家中说不上话,她爹也不是个疼她爱她的爹,更何况还有聂兰聂长文他们三姐弟,见她被休回家,还不知要怎样冷眼,大哥只怕也容不得她久住家中。
冯妈妈知道她心中愁苦,此时劝她道:“夫人不用难过,你生得这么好看,还怕找不到好夫君吗,说不定夫人一回家,就有媒人找上门来。”
聂蓉默然,没有回应。
难道,她唯一的后路就是马上再嫁?
可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在刚刚被严辞一点点挖空了,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她又怎么有力气再去嫁人?
下午,宫中来人到侯府,带了皇上口谕,令严辞前往岭南任监军,至吏部领批文后便可起程。
老夫人闻知此事,本就因聂蓉归家而生郁结的心绪更是雪上加霜,哭得泪水都要止不住,怕严辞这一去就回不来,陆绯嫣在旁边安慰许久,才让老夫人好了一些,躺下休息了。
于是陆绯嫣转而又到了海棠院。
她早已听说聂蓉因不接受她为平妻而被休了,当时就搬了箱子回家,随后又是宫中来人,严辞被贬去那么远的地方,于情于理,她都该去看看他。
严辞还在海棠院房中,她进去时里面已经空了大半,只有些原有的陈设和男子的东西,严辞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连她进来也没往她这边投来一眼。
陆绯嫣上前,先擦了擦泪,然后柔声问他:“表哥,去岭南的事就这样定了么?那里毒瘴遍地,十人九不回,表哥要不然再去求求皇上?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严辞不出声,她站了一会儿,又低声说:“表嫂就这样走了吗?不知道……是不是与我有关,若是与我有关,我可同表哥一起去劝表嫂,她一定会回来的。”
严辞这时开口道:“此事是不是与你有关,你我心知肚明,我会在三日后动身去岭南,而你,便随你母亲回太原去吧,安阳侯府都是些愚笨之人,怕是容不下你这位女诸葛。“
陆绯嫣听他这样说,整个人都愣住。
聂蓉不是已经走了吗?他休聂蓉,难道不正是要娶她?尽管是为了绵延子嗣,可她自信能在这侯府过得安稳,甚至她已想过,既然他要去岭南,一去又不知是多久,兴许老夫人会让他们在他去岭南之前完婚,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喃喃道:“表哥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娶你,也不想看见你,我们表兄妹情义已尽,我这侯府也不再会留你了。”他淡淡道,神情淡漠得似乎是在赶一个下人。
陆绯嫣立刻就哭道:“为什么?表哥,你就如此讨厌我,宁愿看着我去死也不愿娶我?如今我除了嫁给你,又还能怎么办……”
严辞没看她,只是平静道:“你既用你的声誉来赌,想必已经作好了赌输的打算,如果输不起,又为什么要赌?”
陆绯嫣怔怔看着他,明白他果然是猜透了这里面的一切。
是她在邵大夫那里逼问出的聂蓉无法生育的事,她断定聂蓉再也做不成严辞的正室夫人了,所以才孤注一掷,放出了她与严辞情投意和的传言。
先前因为宋明钰,严辞的后院事本就为众人所知,所以这事传得很顺利,如此一来,最好的结果是严辞休了聂蓉娶她,最差的结果也是严辞娶她做平妻,她也算过严辞可能会知道真相,但却觉得就算他知道,也还是这样的结果,却怎么也没想到……
她字字诚恳道:“我的确用自己的声誉来赌了,那是因为我赌的是你,表哥,你是觉得我对你算计、骗你和姨母是不是?可我这样费尽心机,不就是因为放不下你么?这所有的所有,不就是因为我喜欢你?”
严辞似乎没听到她一腔真情,回道:“在我离京十日后,会有人带着我的信前往太原,信上写了,你留在侯府,生了许多事端,侯府实在无计可施,所以让你陆家祖父派人来京中接你们回去。你若不想陆家人收到这信,就在送信人到之前赶回太原,将信截住,要不然,便是陆家派人来接你了。”
听到这话,陆绯嫣顿时面如土色,满脸惊惧。
若是陆家收到这封信,那她就是真的完了,连陆家这个退路也没了!
她祖父最重颜面,若是被严辞送这种信让他接人,定会震怒,到时将她打死都有可能!
她立刻哀求道:“表哥,你说这是真的?为什么,这样陆家人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你就这么心狠……”
严辞听得厌烦了,朝外喊小陶,让他送陆绯嫣出去。
陆绯嫣掩面哭着跑出去,到海棠院外,想了想,又往慧音斋跑去,期望老夫人那里还有些转机。
……
两天后,严辞去岭南前夕,严皓从书院回来了,一回来就往行云阁跑去。
到时,严辞正让小陶收拾着东西,自己静坐在窗外品茶,若不是双目无神,一脸死人般的垂丧,还真让人以为他十分闲适淡然。
严皓匆匆进来,到他面前,看了看他,才问:“哥,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严辞倒问他:“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