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斗狞笑着道:“来,让我听听你的嗓子开起来有多我见犹怜?放心,我就听听,你要是叫坏了嗓子,客人也要责怪我的。”

本章有血腥暴力描述

71.梦

游鹤登做了一个久违的梦。梦里,他回到了年幼的兄弟仍安静呆在房间的家。

他的父母是远近闻名的商人,身价不菲,但代价是自有记忆起,他总是一个人面对空荡的屋子。他常常感到失望,因为他是个孩子,比起种类不停变化的玩具,他更需要的其实是爱和陪伴。但有一天,一切都改变了。父母牵着一个连走路都磕磕绊绊,却可爱得像洋娃娃的孩子到他跟前,笑着对他说:你有弟弟了喔。

凭空冒出一个弟弟的迷茫转瞬间变成孩子单纯的快乐。他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玩伴,不再是玩具或者鬼魂般惨白的佣人。尽管弟弟很安静,不爱讲话,也不像他那样爱笑,只会捧着他给的图书,在海绵垫上坐着看一整天。但他依然心满意足,因为他能够偶尔回应他,有温暖的、带着人气的身体可以被他搂抱住,甚至依赖他,要握住他的手指学怎样更好地走路,会抬起柔软的小手摸他的嘴唇,去模仿他名字发音时的张合。

弟弟替代父母拿起画笔,真正替他的心脏涂抹上跳动的红色。他用懵懂圆润的眼睛注视着他时,他会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幸福又最了不起的哥哥。

……对,都是因为他,只顾着自己高兴过了头,没去注意快乐以外所有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当他去上学、去春游、去参加热闹的宴饮,在外面的世界逍遥快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扭头去看一眼弟弟?

为什么不去看一眼,自始至终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从没有离开过的弟弟?他开始在学校认识新的伙伴后,会回来向弟弟兴高采烈地介绍。对方听着,但永远不做出多么热烈的反应,只是安静看着他,用普通孩童根本不应该有的,无喜无悲的表情看着他。

“我听不懂,哥哥。”

没见过,所以听不懂。该上学的年纪,他在房间里。也不认识外面的世界,因为从未踏足。他是被放进了笼子里的鸟,世界就是笼外的长兄和玻璃窗透进来的光或者树影。

游鹤登短暂有过疑问:“为什么不让弟弟和我一起去上学?”“为什么不让他出门见我的朋友?”

父母则答:“他身体很虚弱,受不了风。”“等你再大一点,能保护他了,再带他出去。作为哥哥,要对弟弟有耐心。”

他得到答案,便痛快地放了心,甚至偷偷窃喜,弟弟的世界依然可以只有他一个人。明明他已经见过了丰饶,却为了私心希望弟弟一直处在贫瘠中,做等他拯救的迷途羔羊。

“没关系,我可以把他们都变成你喜欢的彩色图片,带回来给你看呀!这样你也算认识我的朋友们了。”

弟弟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然后有一天,游鹤登看到了邻居家养的小狗。那是一切噩梦的开端,但那时他只觉得,天啊,这是世界第二可爱的生物。他兴奋地跑回家中,向母亲撒娇:“妈妈,我也想养小狗!”

“别开玩笑了!”母亲尚未开口,刚进门的父亲就先一步呵斥他。他不解地看向面带倦容的父母,母亲拍了拍他的背,对他说:“找那孩子玩去,好吗?”

他没发现母亲对弟弟的称呼日渐在衰败的生活中演变成“那个孩子”。

“我们现在没有闲钱养第二个。”父亲在他被推出房门前冷冷说了一句。

他如果再聪明一点,应该在那会儿就猜到,在他因为经营出了纰漏而破产的父母眼里,他的弟弟和一条小狗竟是差不多的东西。

在失望中,他只好找弟弟诉苦。但弟弟看着他,再一次表现出那种重复多次后多少显得有点令人厌烦的懵懂:“小狗,我知道小狗。图书上见过。什么是可爱?”

“你第一眼见到小狗是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我认识了小狗。”

“……”

他想,假如能把那只小狗带过来,就能让弟弟明白什么是可爱了吧?图书上画的小狗,还是太粗糙了点。只要弟弟见过小狗,就一定会喜欢上的。没有人会觉得小狗不可爱。

而且,多一只小狗,弟弟是不是也不会在他上学离开家后感到寂寞了呢?一定会的吧。因为他当初,就是被弟弟的陪伴所解救的。

是的,他想要一只小狗。除了他自己想要以外,还塞了一堆杂七杂八所谓“为弟弟”的理由。他觉得理由那么充分,父母会谅解他的。他盘算着自己的零花钱够不够从邻居手中买下那只小狗。上课时在思考这个问题,放学后也在偷偷给自己打气,想着哪一天,就鼓起勇气去找邻居和他说这件事情?因为心里装着小狗,他忽视了家里越来越压抑的氛围和变得神经质的父母,连晚上做梦都是他抱着毛茸茸的球团到弟弟跟前,和对方一起抚摸小狗的肚皮与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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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找同学借了钱,凑齐他觉得合理的金额那天,他趴在邻居家的围栏上,和那个前几天还在和蔼地与他母亲打招呼的中年男人搭话。

“叔叔,你的小狗好可爱啊。”

“是吗?”中年男人笑着抱起那只小狗,将它漂亮光滑的皮毛展示给他看。小狗还是像之前一样可爱,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尾巴不停摇晃着。

“喜欢吗?”

“喜欢!我可以买……”

“哈哈哈,你想要的话,回去告诉你的父母,让他们拿【比小狗重一点的东西】来交换吧。”

他愣了一下:“……只是那样就可以了吗?”

“对噢。因为是邻居,我可以慷慨些。”中年男人笑着补充完,就抱起狗,转身回到屋内。

他很心动。如果不花钱,他就不需要花光自己的积蓄了,如果不花钱,说不定连父亲也会态度好转。他当即跑去将这句话告诉了母亲。

母亲皱起眉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眉头舒展,对着不明就里的他道:“把你父亲叫过来。”

他们关起房门,讨论了一夜,临睡觉前告诉他,他们同意了,明天就把小狗接回家。那一夜,他高兴到了极点,钻进弟弟的房间把对方从床上抱起来转了几个圈,快乐地笑着说:“我们要有小狗啦!以后有小狗陪你啦!”

弟弟睡得迷糊,只是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含糊应了几句。

“第二天我醒来,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而小狗睡在我房间的角落。父母如约为我带回了它。但从那天起,我的弟弟就失踪了。”

赤切一时说不出别的话。嗓子里有什么卡着,他接连几声咳嗽都吐不出来,只能默默看着自己队长那张一半隐在夜色中,一半隐在缭绕云烟的脸。他的线条冷峻锋利如同月光下屹立的高塔,充斥着铺天盖地的慑人寒意。

“……后来我才知道。【用比狗还重的东西来做交换】,是犬商收购的暗号。他们拿贩卖犬只做遮掩,实则干的是人口买卖。”

“……一帮畜生。”赤切喃喃自语。

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游鹤登今晚第一次叫醒他,让他随同出来散心,向他解释这段往事,赤切恐怕永远也想不明白,他明明是富商出身的头领,为什么对处于暗层的犬商有如此歇斯底里的恨意。游鹤登是犬商手里的头号暗杀对象,因为他走到哪里,就会将对犬商的扫除进行到哪里。如果是单纯的猎杀也就罢了,还能当做是同行间的较量。可游鹤登不是,赤切亲眼见过他将抓到的犬商从脚到头一点一点碾碎,残忍到他才像是那个地狱来的恶鬼。

因为他几乎是虐杀的处置手段,追查并处理犬商本该带来的美誉也消失殆尽,变成使人们噤若寒蝉的话题。

他像把永远在散发着冰冷恨意与滔天怒火的锋刀,赤切简直担心他再这样下去,在找到弟弟前就会先一步将自己崩断。

唉……说是这么说,这茫茫人海,究竟去哪找一个二十年前就被犬商带走的孩子呢?这么多年,前来认亲的人数不胜数,甚至有人想借此爬上游鹤登的床。游鹤登不厌其烦地一个个辨认,又一个个驱逐出门,到现在竟是一无所获。以对方目前的名声和地位,“弟弟”到今天也没来,如果不是因为年龄太小不记事,那大抵就是……死了。

毕竟惨死在犬商运输途中的人不是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