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把那花瓶移开,又去点亮蜡烛,扫过桌面,搁有半碗吃剩的冷粥,两碟黄齑,竟比那粗使的仆役还不如,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绮雯悄悄走到床前,雪鸾拥被朝里侧躺睡着,不时咳两声儿,心底难过,伸手轻拍她瘦削的肩背,雪鸾惊醒地转过脸来,看见她俩怔怔的,很灰败的神情,却没甚麽泪了。要挣扎的坐起,青樱让她好生躺着,顺便儿替她掖被角,闻到丝丝血腥气,展开随瞧去,她腿内洇得裤上一片湿红。

绮雯见状,叫五儿过来,叱责她:“都病成这样了,怎不请个医官来诊治?”五儿哭道:“鸾姨娘小产后,下红淅沥不停,我去求了大夫人几次,好歹请来个医官,开个方子抓些药吃了,哪想却病得愈发厉害,再去求,大夫人和老太太出府了,求二夫人,她说不掌事,让到少夫人处问问,我哪里得见呢,每次都被嫣桔姐姐拦下,无奈给她五两银子通融,终道了实情,少夫人说不管,生死随她去。”青樱问:“你去寻过大老爷没?”五儿回道:“大老爷只命找少夫人。”

绮雯听得一劲儿咬牙,从袖里掏出一串钱给五儿:“我来时见萧乾在园里溜达,你就说是我找他寻个医官来。”五儿有些迟疑:“府里如今巡查森严,怕是出不去。”

绮雯催促:“你勿要管,萧乾有的是法子,你还磨磨蹭蹭耽搁甚麽?”五儿这才抬腿咚咚地跑了。

绮雯又朝青樱道:“你去厨房讨一碗燕窝粥来。”青樱应一声,揉着眼睛也连忙走了。

雪鸾伸长胳臂,她连忙握住,只觉又冷又瘦没一丝活人气儿,忍不住流泪:“好端端的怎折腾成这副模样?纵是小产也该保重身子,唯有如此方才来日可期!”

雪鸾嗓音低弱,绮雯凑近她面前,听她道:“我所以小产,是那日在园中时,嫣桔从背后推倒我滚下台阶。夫人和少夫人容不得我,自然也会容不得你......”她说了这几句已是气急攻心,喘息难平,绮雯点头,哽咽道:“我心里有数。”

雪鸾挤出一丝笑容:“我晓得自己没治了,最后能见你和青樱一面,是我们的缘份,从前在老太太跟前,还有秋桂和冬菊,我们说笑打闹,使性拌嘴,没半日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过得十分惬意,恍然如梦一场。怪我被这府里荣华富贵迷昏了眼,现想来甚麽荣华、甚麽富贵,都是她们的,你想分一调羹,还要看她们肯不肯施舍,活得真是低贱啊!”

绮雯温言劝慰:“别多想这些,你养养神,医官就快来了。”雪鸾咳了两声,又道:“我觉得身上黏腻的很,你帮我打盆子热水来擦擦可好?”

绮雯答应着去盛水来,也不嫌她身上污秽,很仔细的清理过,替她换上干净的里衣裤,青樱端来燕窝粥一点点喂她,趁这当儿,绮雯重新铺了床。

雪鸾似乎精神好些,和她们说了会话,只道感觉有些疲倦,绮雯搀扶她睡下,仍旧和青樱坐守在床沿边儿,大概半个时辰后,五儿陪着医官匆匆进来,医官把了下脉,又观脸色改变,便不再诊治,摇头道已经去了。

她三人大哭,惊得窗前停驻的一只老鸦,扑楞着翅膀直向天际飞去。

林婵等几来到僻屋,小眉把窗推开,月楼点灯,确如管事所说,已经用心洒扫过,门窗桌椅床榻一应换过新的,倒比她前世在这里好了许多。

待管事作揖告辞离开,林婵命小眉去门外守着,朝福安低声道:“不管你那边是否有讯儿,我必须尽快逃出萧府,以免夜长梦多,被害死在这里。”

福安面呈难色:“夫人不知这府外的凶险,锦衣卫每日里走街窜巷,挨家挨户搜查藏匿的罪臣亲眷,若没个可靠的人相护,亦是一步一生死,还需从长计议!”

林婵沉默了半晌,再看向月楼:“你和小眉只能留下一个。”

月楼语气颇坚定:“小眉年纪尚小,经不起事儿,我留下来保护夫人。”转脸对福安道:“你把小眉带去我家里住。”

福安应承下来,林婵心底百味杂陈,握住月楼的手,所谓患难见真情,便是此时了!

第壹柒柒章 请愿 <捕蝉(古言)(大姑娘浪)|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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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柒柒章 请愿

此时正值秋冬交接,黄昏瞬淡,月光渐满,树影被风吹得参差摇晃,绮雯和青樱站立在垂花门处说话,一面等着萧旻回来。

青樱不解地问:“为何不回去等?在这里吃风!”

绮雯四下张望无人,方道:“你是不知,少夫人仗着怀上身孕,不允爷来见我,只在她跟前作陪。还有嫣桔那贱蹄子,但凡爷踏门迈槛进院一步,她必定出现,直接领爷往正房去,如今想同爷说句话儿,连见缝插针的地界都没有!”

青樱默过半晌,叹息了一声:“府里的丫头多半羡慕雪鸾和你能讨老爷欢喜,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哪成想却是人前笑人后哭,里头的冷暖也只有自己知晓了。”

绮雯却觉自己想的通透:“谁活的不艰难!你看九夫人,九老爷把金山银山堆她面前儿、百般怜惜爱得不行,又能怎样呢!老爷说下大牢就下大牢,九死一生,她也被少夫人当众践踏、驱赶去蓬屋陋室受苦。人这辈子总要遇到五六七八祸,后悔抱怨甚自暴自弃,把命绝了,只会亲者痛、疼者快,我断不会如雪鸾那样,就算拼死也要留住这一条贱命,君子报仇,十年总不晚!”

青樱被她一席话堵的无言,忽听有抬轿子嘎吱嘎吱由远及近、窸窣地脚步声,半刻功夫,身穿绛红官服的萧旻和近随萧乾走过来,绮雯紧几步到他面前,俯身搭手见礼。

萧旻吃了一惊,蹙眉问:“黑灯瞎火的,你不在房中待着,杵在这里做甚麽?”

绮雯含泪道:“我如今想见老爷一面,有个好比!”

“好比甚麽?”

“好比那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萧旻听着倒笑了:“你得体谅,夫人怀了我的子嗣,前三月情绪不稳易小产,我总要多陪陪她才是,等胎像稳固后,自然会去找你。”

“多谢老爷没把我丢到爪哇国去。”绮雯突然屈膝欲要跪下,且啜泣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求老爷能成全。”

“你直说就是。”萧旻亲自弯腰把她扶起:“这石子路硬实硌楞,你细皮嫩肉的可受不住。”

青樱在侧旁观,心底暗自纳罕,眼见这位爷的言行举止、对绮雯倒也不算坏。

她却不知萧旻这些日与巧珍吃宿在一起,那巧珍倚仗父亲威权,又有身孕,得意劲儿难抑,不自觉便在萧旻跟前拿班做势,耍些性子。而萧旻亦是高门子弟,只有被抬举的份儿,哪受过这些气,表面虽隐忍不发,心底却不时想起绮雯温良顺从,此时再见,顿时满腔柔情,竟比往时更稀罕她。

绮雯趁热打铁:“鸾姨娘死了。”萧旻变色:“怎会这样?多早晚的事?”

绮雯便把今儿在雪鸾房中所见,替她盥洗,喂她燕窝,又请医官诊脉的经过述一遍,并把嫣桔推其落阶至小产也说了,萧旻听得脸色阴沉,沉默半晌才道:“雪鸾是父亲的妾室,我不便多管,这些话儿我是信的,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定是有其来处,但若是禀告父亲,无凭无据,且嫣桔是夫人的丫头,如今她正得势猖狂,父亲不会多理,反怪我多事。”绮雯泪流道:“并不曾要爷做甚麽!只念及鸾姨娘曾与我共同伺候老太太数年,若老太太在,我也不必求您,但如今她在寺庙未回,少夫人掌府里中馈,大老爷撒手不问,但求爷让她给你治官椁办丧礼的银子,我等替她把事好生办了,投个好胎去,也算是最后尽情谊一场。”

“不曾想你竟这般的重情重意。”萧旻应允去替她要银子,绮雯方才展颜拭泪,又叮嘱拖延不得,人还在房里躺着。

她们说着话走到明处,萧旻这才注意到青樱,奇怪地问:“你不去伺候自家夫人,跟着我们作甚?”

一句话令青樱哭哭啼啼起来,绮雯叹口气道:"爷还不知呢,那边已被祸乱的不成样子!"遂把徐巧珍驱赶九夫人出房也讲给他听。

萧旻听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忽然转身,直往林婵宿住方向大步而去。

第壹柒捌章 争执 <捕蝉(古言)(大姑娘浪)|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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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柒捌章 争执

萧旻踏月大步而来,远望房前有五六仆役蹲守,竟如看管牢犯一般。

他一股子血气直冲脸面,欲上前怒叱苛责,却终抑忍住,沉默片刻,辄身往回走,才进院子,瞥见绮雯倚在窗前嗑瓜子,还未怎地,嫣桔已经高声禀报:“老爷来了。”绮雯冷笑,把瓜子壳往院里一抛,径自洗漱去了,青樱放下帘子,暖黄的光芒也只有从边缝丝丝儿透出来。

萧旻走进房,巧珍手边摆一堆小物件,捧起一双虎头鞋给他看,一面笑说:“几个婶婶送来的,倒也精致。”

萧旻撩袍端坐桌前,稍顷道:“鸾姨娘死了。”巧珍吃了一惊:“甚麽时候的事?”萧旻面露嘲讽:“你如今掌中馈,竟不晓得府里死人了麽?”